穿過營帳，后面是一片陰林，此地連著下屬的村莊，若是薛遙想要出城，這里的士兵攔不住他。
且不說如今士兵昏睡過去，離州已成無守之境。
貍珠穿行在營帳之中，月色死寂，他掀開一處處營帳，迎接他的只有寧靜，如同這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薛遙啊薛遙……去了哪里。
可是在怪他。
貍珠停下來，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不覺走到陰林之中，夜色寒涼，無聲的蕭瑟之景之中，此地陰林間生長了一棵桃木。
分明已是桃花衰敗的季節(jié)，因白晝變短，季節(jié)一并延長，朵朵繁花盛開，桃枝傾下，桃花花瓣紛紛飄落。
一點紅落在貍珠掌心，他在桃樹下透過縫隙去看月色，心緒一并陷入寧靜之中。
貍珠回到了城中，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如今天亮不是一件易事，待到天邊浮出白光，侍衛(wèi)隨之回來。
無功而返。
接下來的一日、兩日，三日……第十日。
守殿的侍衛(wèi)一半陷入沉睡，春景繁榮，桃花與梨花一并開了，花園中百花爭艷，牡丹花枝嬌艷，在夜色之中永不凋零。
因城中士兵昏睡，已無人傳信，北境未曾有消息。
天降異象，花不凋零，草不枯散，白晝盡消，已經(jīng)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貍珠剪了幾枝牡丹，嬌艷的金絲牡丹，如同錦瓶中雕刻出來的完美花枝，水墨暈染開來，只放在瓶中，數(shù)日未曾見枯相。
草木已得永生。
貍珠在窗臺前留下寥寥數(shù)語，隨即負(fù)劍前行。
——前往北境，不日歸來。
他背起一把劍，出殿時無人阻攔，城門已無人看守，途徑見草木枯榮，卻無活物之景。
一襲春衫與千山相融，橫長眉眼飛杏見星，盈盈秋水波粼墨色，負(fù)劍明凈秋察沉穩(wěn)之相。
貍珠立于佛殿前，廟宇之中依他所言換成世子之像，朱紅頂梁之下，廢棄的石像在此地聚集。
仙君面容割裂分離，悲憫慈目化苦逢吟，四下分裂形成千萬之相，如同深淵在側(cè)，沿路凝望著他。
貍珠路過此地，再次感到窺視之意，此間神像無其不是那人的化身，天地孤寂之間，似在凝視他，看他如何踽踽前行。
“………你且等著便是�！必傊槊佳蹓合虑榫w，他掌中長劍翻轉(zhuǎn)而出，“砰”地一聲劈開了面前的石像，窺伺的目光隨之消失了。
石像在他面前粉碎一片。
他收回長劍，繼續(xù)前行。
從離州出發(fā)往北去，沿途經(jīng)過諸多城池，未曾碰到人族，城池之中一并陷入寧靜，不見修士，不見王族，不見黎明百姓，甚至不見邪祟。
桃花盛開繁郁，貍珠后知后覺自己已無五感，他連著走了十天十夜，未曾感到疲憊，放佛身體已經(jīng)失去了這一功能。
無人訴說。
沒有他人。
仿佛只剩下他，他感受不到饑餓與疲憊，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如同一縷孤魂朝著北境飄去。
甚至聽不見風(fēng)聲。
貍珠已分辨不出，是已無風(fēng)聲，還是他已聽不見風(fēng)聲。
混混沌沌地前行，對方能夠改此間四時，控制此間生機(jī)，他如何能與對方交手。
貍珠每每想到此，便陷入陰影之中，復(fù)又想起一人，一張明艷的面容自腦海里浮出，記起他二哥哥。
故人面容已經(jīng)遠(yuǎn)去，在他記憶中一點點模糊。
若是二哥哥還在，自不會讓他一個人前去。
夜晚下起了雨，貍珠尋了一棵樹躲雨，原先對雨沒有感覺，如今路途之中沒有感知，雨珠落在臉上的時候，他才有自己仍在人世的觸感。
噼里啪啦的雨聲砸在泥地里，貍珠背后靠著古樹，他抬頭看向遠(yuǎn)處，已能看到明鏡臺湖面，湖面圍繞著一片山，最高的那處便是仙問山。
眼見一片迷霧，貍珠握劍踏入風(fēng)雨之中，鏡面湖泊毫無反應(yīng)，禁制失去了作用。
明鏡臺已無弟子。
“啪嗒”雨滴落下，仙問山是明鏡臺的禁地，先前為仙君故居。
貍珠登上天階，回到了原先的修煉之地，此地桃花散開，踏入殿中，靈法君閉目側(cè)坐，靠在窗邊陷入沉睡之中。
容貌似冰封在此，與此境融為一體。
貍珠在殿中待了片刻，隨即離開，在他出殿的那一刻，肩側(cè)碰到探出來的桃枝，碰散了一地的桃花。
“江貍珠……”在那一刻，靈法君的聲音直沖他腦海。
貍珠身形隨之在原地釘住。
“聽著……仙道不測，興許為師很快會一并陷入沉睡之中。此間仙相已入魔障，你們幾人先前與他轉(zhuǎn)世有過緣分，興許能免遭此劫難……”
“切記……不要讓他發(fā)現(xiàn)你�！�
隨著最后一道仙音消失，桃花花枝一并碎裂，貍珠怔在原地，他回頭，靈法君閉目守在窗臺前，無聲似有聲。
不要讓他發(fā)現(xiàn)。
師尊所言為何意。
仙問山禁制一并被毀，此地蒙了一層迷霧，行在其中看不清前路。貍珠只能感覺自己踩在階梯上，一步步往上。
一共走了整整一千階，眼前迷霧團(tuán)團(tuán)散去，亮起一道白光，遠(yuǎn)處一道人影隨之浮現(xiàn)。
男子墨發(fā)白衣，眉眼隱在光芒之中。
“轟——”地一聲，越靠近白光，耳邊吟誦聲響起，自遠(yuǎn)處而來，環(huán)繞著他，似有人在訴說悲吟，匯聚在一起在此地形成圣音。
貍珠握緊了長劍，他追逐那道身影，不知覺加快了速度，待他踩上最后一截階梯，憐在他面前出現(xiàn)。
他掌中長劍順勢而出。
“啪”地一聲，長劍貫穿憐的身體，憐面容猶如神佛之相，含笑而視，向后縱落之間，他一并隨之跌落。
貍珠在這個時候也看清了周圍。
迷霧之間，這里裝了無數(shù)的魂靈，吟誦聲正是由這些魂靈發(fā)出來的。耳邊風(fēng)聲翻涌，他隨憐一并向下跌落，憐含笑看他，雙目吟吟溫柔。
“此間沉痛……夢往永生，縱往前行，直抵極樂。”
無數(shù)張面容在他面前劃過，走馬燈混亂的交織在一起，貍珠只感覺身體過分的輕盈，他抓緊自己的長劍，待他跌落深淵深處，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砰！”地一聲。
………
疼——
腰部如同被人貫穿，從萬丈深淵跌落，他是不是已經(jīng)粉身碎骨？
貍珠在劇烈的疼痛中睜開眼，他額頭冒出來一層冷汗，模糊的視線中，入目的是天花藻井，以及一張稚嫩好奇的面容。
………此面容過分的眼熟，艷麗的眉眼，眼珠過分濃黑，猶如罄染一層郁色，唇色朱紅，年紀(jì)尚輕，濃烈的美貌已初現(xiàn)端倪。
……憐。江雪岐。還是仙相。
貍珠來不及思考，已經(jīng)下意識地伸出手，手邊沒有武器，他直接便掐住了小孩的脖子。
“砰”地一聲，他掌間使力，小孩往后撞上柱子，抓住他的手指。
“………哥哥�！毙『l(fā)出微弱的聲音。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眼前孩子有一雙過分陰郁的雙眼, 如同淬染一層墨汁，直直地盯著人看時，令人不由得發(fā)麻。
他身體瘦骨嶙峋, 被紗布包裹著, 臟兮兮的發(fā)絲纏繞在身后, 瘦弱的骨節(jié)似要凸出來。
可是借此皮相迷惑他？
此時殺了他，避免他日后禍?zhǔn)馈?br />
貍珠不由得掌心使力, 孩子原先眸中情緒浮動，察覺到他的殺意之后, 立即咬了他一口。
他掌中吃疼，稍收了些力氣, 因為這一瞬間的失誤, 孩子掙開他，轉(zhuǎn)瞬之間便消失了。
……不是人。
貍珠看著小孩消失的方向, 虎口處多了一道牙印，他收回手, 耳邊依舊嗡嗡地響……他記得自己從仙問山跳了下來。
此地………
貍珠這才注意到自己在廟宇之中，身后仙君神像立在佛臺之上, 面容圣憫慈悲，眉眼垂落俯瞰世間凡塵。
可是又將他拉進(jìn)了幻鏡之中。
貍珠舉起了身側(cè)的長劍, 用長劍對準(zhǔn)了自己的脖頸，掌側(cè)執(zhí)劍，閉目使力。
他不愿在此地消磨時間。
“啪嗒”一聲，貍珠方使力, 劍柄隨即傳來清脆的聲響, 面前出現(xiàn)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方才消失的孩子再次出現(xiàn)。
小孩漆黑的眼眸盯著他看，掌心輕輕地搭在他的劍柄上, 扣住長劍不讓劍刃繼續(xù)往前。
看來是沒有走遠(yuǎn)，一直在旁邊盯著他看。
貍珠面無表情，“在我改主意之前，趕緊放手�！�
小孩因為他的話稍稍猶豫，隨即還是按住了他的劍柄，盯著他的臉道：“你若是討厭我，我不再來找你便是……不必如此�！�
“我知你厭惡邪祟�！毙『⒌皖^去看雙腳，他的雙腳一并被紗布包裹著，未曾穿鞋子，腳側(cè)紗布透出些許深紅。
貍珠聞言折眉，抬眼便見仙君神像，他心下膈應(yīng)，眼前這小孩雙眼過于熟悉，簡直與江雪岐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里是哪里？他如今在何處？”貍珠看了一眼神像。
“這里是神山腳下，你也要學(xué)那些百姓前往去追隨仙君………我不會告訴你他在哪里�！毙『㈤_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