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之時,包圍著院落的結界忽然泛起細微的漣漪,季泠月睜開雙眼,側頭見藍嫵睡得正香,便輕手輕腳下床,穿過亭臺水榭,嘎吱一聲推開了門。
落雪靜謐,門外空無一人。
她蹙起眉,正要把門合上,就看到腳下有什么東西滑了進來。
竟是一條細細的小黑蛇。
這條小蛇看起來年歲不大,身上亦沒有四溢的靈氣,細小的身體在地上爬行時幾乎被雪淹沒,若不是季泠月眼力好,說不定真注意不到它。
她關好門,用魔氣把小蛇提溜到空中,質問道:“你是誰的靈獸?”
小蛇被她揪著尾巴,圓溜溜的腦袋掙扎著抬起來,不樂意地吐了吐信子。
季泠月威脅地拎著它的尾巴甩了一圈:“嗯?”
被這么一甩,黑蛇忽然身形一抖,原本筷子般粗細的身體轉眼變成手腕粗,季泠月被迫松手,待它落到雪地里,身邊便浮出幾根魔氣繚繞的黑色長刺,蓄勢待發(fā)地對準越變越大的黑蛇。
巨蛇晃晃悠悠立起上身,可怖的蛇頭幾乎與季泠月的臉持平,它張開血盆大口,在女人警惕的注視下,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干嘔。
季泠月:“……”
只是甩了一圈,有這么惡心嗎?
但很快,她就發(fā)現這條蛇有些不太正常,嘔了半天也沒嘔出什么,反而像是被噎住似的,尾巴也在不停往地上拍打。
她思索了會兒,遲疑地上前一步,往它嘴里看去。
竟然真有個東西卡在它喉嚨深處。
季泠月吃了一驚,抬頭看向黑蛇的金黃眼珠:“你想讓我拿出來?”
黑蛇連連點頭。
季泠月忍不住露出嫌惡的表情:“你還是去找別人幫忙吧!
黑蛇:“!”
它猛地搖頭,扭動著身體往季泠月手邊湊,一張黑漆漆的蛇臉上竟浮現出極難察覺的委屈神色,季泠月沉默了會兒,背過手道:“罷了,你等一等,我去找別人幫你。”
半柱香后,被從被窩里薅起來的藍嫵定定看著面前的巨蛇,茫然道:“你是說,讓我?guī)退褨|西掏出來?”
季泠月點頭。
藍嫵探頭瞧了眼蛇口中黏糊糊的液體,無語凝噎:“你怎么不幫?”
“我手笨,怕傷著它!
藍嫵撅起嘴嘟囔:“你什么時候這么溫柔了?”
話是這么說,但看著黑蛇難受的模樣,她還是走上前,小心操控著幾根青藤鉆進它的嗓子眼,沒一會兒,裹滿粘液的包裹便落到雪地里,藍嫵抽回自己濕黏的青藤,嫌棄地噫了一聲,搖頭道:“這兩根不能要了。”
黑蛇嘶嘶吐著氣,身體又縮小回原來的筷子大小,轉身向外游去。
“哎,你的東西不要了?”藍嫵怔了下,見它從門縫鉆出去消失不見,狐疑地看向季泠月:“這就送給我們了?”
季泠月倒是看出些端倪:“你把外面包的那層油紙打開!
藍嫵嗯了聲,用那兩根遭受污染的藤條拆開繩結,掀開油紙,一面銅鏡和一枚紅色的藥丸便出現在眼前。
這兩個東西看起來挺干凈,藍嫵拿起藥丸嗅了嗅,神色微變:“等等,這上面……有鮫人血的氣味兒。”
“鮫人血?”季泠月蹙起眉,拿起鏡子翻來覆去查看了一番:“這個上面也有靈氣!痹捯魟偮洌狐S的鏡面忽然泛起陣陣柔光,一個聲音從里面?zhèn)髁诉^來:“看來東西送到了!
季泠月怔了下,低頭看向鏡子,映入眼簾的卻是另一張臉:“楚嬌?”
楚嬌站在昏暗的屋子里,點了下頭:“是我。”
雖然猜到楚嬌收到玉牌后會有反應,但沒想到她反應得這么快,藍嫵連忙拉著季泠月回屋,把門好好關上后,才道:“大半夜的,楚姑娘怎么搞這一出?”
“因為這樣才避人耳目!背䦆傻溃骸拔抑闭f了,我知道你們想找到楚家作惡的證據,我可以幫你們!
“為什么?”
楚嬌眨了下眼,低聲道:“大概是因為,我覺得有些不值。”
她并沒有解釋為什么不值,只是抬頭問道:“那枚藥丸藍姑娘應該收到了吧,藍姑娘覺得熟悉嗎?”
藍嫵猶豫了會兒,點點頭:“這藥丸里,有鮫人血的氣味兒。”
楚嬌嗯了聲:“這藥叫做血凝珠,是楚家秘藥,數量極少,即便是我的母親,過去每年也只能獲得一顆!
藍嫵抿緊唇,神色沉了下來:“你們蓬萊,難道還關著一些鮫人嗎?”
“當然沒有,”楚嬌道:“所以我懷疑,這藥……其實是從老家主身上取血制成的!
“你是說楚塵?”
楚嬌挑起眉,有些驚訝地瞧她一眼:“藍姑娘知道的倒比我想象得多,對,老家主就是楚塵,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他,才知道他還活著,而也是在十年前,血凝珠才開始從楚江遲手中出現!
藍嫵忙問:“那楚塵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楚塵神出鬼沒,十年前那一面是我唯一一次見他,更何況,楚江遲喝令我們這些知情的人務必保守秘密,一個字都不準透露。”
季泠月冷不丁問道:“你就這般聽話?”
“當然不是,最開始,我并不想摻和進這些事!背䦆傻吐暤溃骸笆俏业哪赣H,我的母親……對楚塵有一種狂熱的崇拜,為了表明忠心,她甚至在自己身上種下子蠱,并將母蠱交給了楚塵,可她不知道,這反倒成了他們威脅我的手段,不……或許她知道,只是她不在乎!
季泠月默默看著她,半晌,扭過頭嘆了一口氣。
藍嫵把話題拉回來:“可你打算怎么幫我?你難道能找到楚塵嗎?”
楚嬌回答:“我對楚霽下了蠱!
藍嫵一怔:“楚霽?”
“正是,他今日與楚江池大吵一架,正在氣頭上,將楚江遲平時派去保護他的人都給趕走了,我去拜訪他時,偷偷調換了他盒子里剩下的三顆血凝珠,每一顆,都被我種了蠱。”楚嬌揚起一抹微笑,道:“楚江遲只有他一個獨子,甚是疼愛,你猜,若讓他選一個,楚塵與楚霽,他會選誰?”
藍嫵還未說話,季泠月便蹙起眉:“吵架?吵什么架?”
“楚江遲想要楚霽回蓬萊,但楚霽不愿意。”
“這個時候,他要楚霽回蓬萊?”季泠月回想了下之前在沙漠里遇到的那伙妖怪,若有所思道:“我聽一個馭妖師說,妖怪們這次離得很近,似乎是想要做什么,你不會恰好知道些什么吧?”
楚嬌點頭:“自然,妖怪們正在悄悄向石嶺城逼近,而我已經控制了慶子白的堂兄和另外一些人,他們都是在結界關口輪值的修士,等時機到了,我們與妖族里應外合,這石嶺城就守不住了。”
藍嫵低聲道:“就像魍魎城一樣嗎?”
楚嬌眨了下眼,道:“就像魍魎城一樣!
兩人隔著鏡子無聲對視,藍嫵抿了抿唇,又問:“你說與妖族里應外合,難道說,妖族中有與你們偷偷聯系的妖怪嗎?”
楚嬌承認:“沒錯,至于那妖怪是誰,很抱歉,我不知道!
“那楚家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抱歉,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完成楚江遲交給我的任務,至于他們的目的,我一概不知!
沉默片刻,藍嫵嘆息道:“罷了,你能告訴我們這些,已經足夠了!
“是嗎,”楚嬌垂下眸,指尖不自覺摩挲了下桌面,半晌才道:“我告訴兩位這些,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畢竟,光憑我是殺不死楚江遲與楚塵的。”
“你想殺了他們?”
楚嬌嗯了聲,繼續(xù)說:“楚江遲很重視你,或許說是楚塵很重視你,這也是為什么他發(fā)現你來到石嶺城后,便急著派人殺你,甚至急到沒摸清你們的底細,就派出楚家的一眾高手斬草除根,我母親……也是因此而死的。”
藍嫵一怔,不自禁抿了抿唇。
“可我并不恨你,我母親做的這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她美麗而又愚蠢,自負而又輕狂,她為了楚家付出這么多,而我又為了她付出這么多,憑什么最后落得一場空?”她平靜道:“我母親那么崇敬楚塵,她死了,楚塵就該下去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