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知道就這樣等了多久，一直等到了外面喊打喊殺的聲音越來越少，女眷震天的哭聲越來越大。再厚重的密室之門也難擋沖天的血腥，它們伴隨著晚風(fēng)一并刺入了小小孩提的鼻腔，沈十四再不諳世事，也漸漸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沈家上下一百來口，除了旁系的幼童和女眷，幾乎都在這數(shù)息之間就命喪了他人之手。沒有下獄，沒有審判，便做了這一晚京衛(wèi)大開殺戒后的刀下亡魂。

  但在殺光了全部的沈氏嫡系后，那負(fù)責(zé)滅門的宦官還覺得不夠。

  他讓侍衛(wèi)把所有的尸首都搬到了后院的空曠之處——只有這里能夠放得下這么多的尸身——侍衛(wèi)把尸體排列整齊，武將開始逐一清點，宦官也從旁拿著籍貼一一復(fù)檢，他們數(shù)了又?jǐn)?shù)，那宦官才大驚失色道：“不對，還缺一個男孩！沈家十四郎在哪里？”

  宦官與武將對話的聲音極大，躲在密室里也能聽個一清二楚。聞玉絜不自覺便看向了躲在床下的男孩。

  “給我找！”

  沈府的各個入口都有重兵把守，不管是沈家的人還是他們的賓客都插翅難逃。而宦官武將在帶兵上門之前，就已經(jīng)做了最細(xì)致的調(diào)查，確認(rèn)沈府上下的人因為宴請今晚都會在場，連外嫁女都無一例外地帶著女婿統(tǒng)統(tǒng)回了門，這也是他們選擇在這一晚動手的最重要原因。

  不可能少人，那孩子一定還在府中！

  但是任憑侍衛(wèi)把沈家前前后后翻了個底朝天，連藏得極深的金銀珠寶都又重新找到了不少，都仍沒有找到不知所蹤的幼子十四郎。

  宦官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絕不能讓沈家留下任何一個活口，否則他們今晚的行動將失去全部意義。

  他必須找到那個孩子！

  但侍衛(wèi)實在是找不到人，領(lǐng)頭的宦官也只能轉(zhuǎn)而逼問家中的奴仆。可奴仆又會知道什么呢？他們早被嚇破了膽子，只會一個勁兒的高呼著大人饒命。直至有人顫顫巍巍地指出，十四郎年幼頑劣，不服管教，今日白天上課因為頂撞夫子而被罰了，宴會開始時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不過應(yīng)該就在后院，老太太特意拘了他跑不出宅邸。

  一人的嘴撬開了，后面也就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七嘴八舌說出了更多的消息，最后，終于有人供出了管家忠叔剛剛趁亂跑去了后院，又跑了回來。

  這忠叔正是藏起了沈十四的忠仆，如今他正跪在仆從之中，把頭都要磕出血了的高呼：“還請大人明鑒啊。小的今天從未見過十四郎，之前跑去后院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樣慌不擇路的在逃跑而已。如果小的能藏起來十四郎，為什么不把自己一起藏起來呢？”

  但那宦官卻根本不聽管家的巧言善辯，直接讓人提刀，架在了管家的脖子上。

  宦官對著后院尖聲高呵：“十四郎，我知道你就躲在這里，出來吧，沒有用的。還是你想看著這般忠肝義膽的管家，就這樣死在你的眼前？”

  床下的小小孩童當(dāng)下就爬了出來，想要去救人，他不能讓忠叔出事。

  聞玉絜下意識地起身就要去攔，雖然知道無用，但還是想試試。他還有點沒搞明白眼前的情況，什么沈家，什么十四郎，只是很顯然地，這宦官是奔著抄家滅口來的，他不會給任何人活著離開的機(jī)會，奴仆也不例外，畢竟他不能留下人證。縱使這個叫十四郎的孩子出去了，也沒辦法一命換一命，只會是買一送一。

  唯一的問題是，根本無人能夠察覺到他的存在，聞玉絜這一攔也未必能起到任何作用。但神奇的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聞玉絜實實在在地抓住了那個穿著錦袍的男孩。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看清對方眉心的一抹嫣紅，就像觀音座下的童子。

  聞玉絜就這樣憑空出現(xiàn)在了密室里。

  沈十四被嚇壞了，卻還是努力沒有叫出聲，只聽到這個不知道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大哥哥，小聲壓在他的耳邊說：“不能去，你出去救不了任何人，只有死路一條。忠叔冒死藏你在這里，可不是為了讓他的死變得毫無價值�！�

  聞玉絜每每看小說、影視作品，最不能理解的情節(jié)就是在一人已經(jīng)為另外一人赴死的情況下，那人最后還是跑了回來，讓為他犧牲的人白白浪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那宦官也是個不慣著的，見始終無人響應(yīng)，便直接讓士兵揮刀，干脆利索的下了殺手。

  聞玉絜只覺手掌一陣微涼，那是被淚水打濕的觸感，小小的孩子也許還不理解這世間的很多事情，但他知道他的忠叔沒了。他卻沒有辦法做任何事，甚至都無法離開這個房間。任由他如何劇烈掙扎、扭動，他也始終脫離不開聞玉絜的束縛。

  聞玉絜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幾近崩潰的孩子，因為任何話語在生死面前都是蒼白的，死的不是他認(rèn)識的人，他永遠(yuǎn)不會明白這孩子此時的心情。

  但他還是覺得不能讓他就這么白白送死。

  忠叔到死都是笑著的，因為他保護(hù)了郎君，郎君也做得很好、很聽話，有乖乖躲在安全的地方。讓他死得其所，十分滿足。

  但那抄家的宦官威脅人的刀卻并不會停下，他也覺得管家一個小小仆從，確實不值得小公子送命，可如果換成沈家的人呢？沈家惴惴不安、觳觫哭嚎的旁系，被一個個帶到了后院，侍衛(wèi)每殺一個，那宦官就會報出一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