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廣陵只覺眼前一閃,而后視線豁然開朗。
殿里瞬間亮了起來,通殿是深紅色的高柱,支撐著望不到檐梁的宮殿。
殿中盡是一排一排的書架,縱橫不知多少行,讓入了閻羅殿的人,幻如掉入書卷湖海之中。
書架之上,有的放著石板,有的放著竹卷,有的放著紙書,甚至還有的放著頭骨。它們無一例外,都記錄著文字,也記錄著發(fā)生過的故事。
千千萬萬個書架上,躺著的是萬萬千千的生死簿和命運簿。因六界亡靈,全部都集在閻羅殿里。
閻羅王北辭穿著一身暗紅色長袍,站在浩瀚書卷中。他瞧著不過凡間二十七八歲公子的樣貌,與凡間貼畫上長了胡子的閻王爺全然不同。
他看著不茍言笑,容貌生得一本正經(jīng)。五官雖然生得標致,只是可惜了,擱在這面上,冷冷淡淡的,讓人瞧著如臨冰山,頗有距離。
北辭手里始終在忙碌著,一會兒拿著一桿普通的判官筆批改著生死簿,一會兒又從身后卷軼浩繁如山的架子上翻找著生死簿和命運簿,眼睛都未曾抬起過一下。
青廣陵徑直走到北辭面前,坐在他對面!霸S久不見,不來接我就算了,眼皮都不肯抬?”
北辭與他只見隔著一道百尺來長的書案,足夠幾十個人在長案上書寫了?赡前汩L的桌子,就只有他一人,在伏案忙碌。
他身后是一面墻,似一座高山一樣的墻。那墻上疊羅滿了各種竹卷,一卷一卷,堆積成山。
“沒空啊。”北辭指了指自己身后,那“卷山”從地面而起,上入云霄,不見最高處。
北辭抬手一揮,召來一個一人高的梯子,他伸出手指,朝著梯子往上拉了拉,之間那梯子應了他的法術,慢慢地變長、變長,而后生出了木架般的臺階。
他熟練地走上了那懸在空中似臺階又似云梯的木梯。逐一地翻看著竹卷邊上掛著的一個紅色布條,是在找著什么。
青廣陵問:“你在找什么?”
“噓!”北辭頭都沒有回,好似同他說話就會影響他找竹卷的進度。好在他腦中對各卷軸的位置記得頗為清晰,翻了不消一會兒,就找到了想要的那個。
北辭手指拉住紅色布條,想將那卷竹卷拉出來,可竹卷之上,亦是千千萬萬個竹卷,他力氣用得有些大,連帶著上面的竹卷一起牽扯出來!
竹卷接竹卷,是在抽絲著山體!
北辭看著不過信手一拉,順勢將靈流注入了竹卷,引的卷三搖搖晃晃!
未幾,整座竹卷之山轟然坍塌!
卷軸如生崩地裂的碎石,受不住山體的驟變大力,紛紛朝著北辭砸來!
每個竹卷都用絲線捆綁住,未曾安凱!可那卷軸之上的紅布條,似千萬的血點朝著北辭噴濺而去!
北辭迎著那些砸向他來的額竹卷,不反抗不太受,是是等待審判的亡魂,順從地從梯子上墜下!
青廣陵抬手幻化出一道白云,方要出手,就聽北辭淡淡地說了句,“回去!
本來要跌落在地的北辭,竟似張薄如蟬翼的紙張一般,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而那些倒在地上堆積如山的竹卷,聽得“回去”兩字,又逐一飛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北辭從地上撿起來他找的那個竹卷,左手拿著竹卷尾端,右手五指緊了緊,慎重又遲疑,他沖著竹卷吹了一口氣。
“呼!”竹卷上經(jīng)年累月的塵埃,應著北辭的一吹,如霰散開。
北辭右手兩指捏住了竹篾間擰在一處的絲線,將那根纏纏繞繞了不知多少年的卷線拆開。
竹卷外表泛黃,內(nèi)里如新,北辭展開粗粗看了看,才終于抬眼對上了青廣陵,道:“我正在頭疼,玉帝讓你來地獄道歷六道輪回之劫,我該給你安排個什么樣的鬼生……”
青廣陵嘴角一彎,不禁笑了,“哦”了一聲,“所以翻箱倒柜地,找著個無比凄慘的生死簿?”
“可不么?”北辭卷起手中竹卷,往青廣陵的方向一拋,“我瞧著就這個最好!你瞧瞧,行也不行?”
青廣陵只當他胡鬧,沒曾上心。北辭亦是一條黑龍,兩人同為西海龍族,從小一同長大,如兄如友。“你居然還有心思看這些?”他將竹卷丟了回去!
北辭沒想到他居然都不肯一看,抬手接住了竹卷,“往后你就曉得,這個有多要緊!你先聽我說啊。”
“請!”
北辭面無表情,言語間又明顯在說玩笑話似的道:“這是一個男子的命運簿,他如今還在輪回中,不算生死簿。這個書生某日撿了一條靈獸,靈獸成精跑了,書生被人陷害含冤而死。后來這靈獸修得人形,等了書生很多年,結果書生竟然也變成了妖,如此如此吧,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吧,書生為了救靈獸又死了!你道這慘也不慘?”
青廣陵無暇細想,也實在不知道北辭這是哪一出,評價道:“這主仆情誼確實感人!”
北辭皺了皺眉頭,自己許是久不同人語,講故事的本事竟然低到了這個地步?他糾正道:“這分明是愛情啊……”
“你不關心你丟掉的判官筆么?”
“你不關心你在地獄道的劫么?”北辭反問。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自己有心給廣陵君提示都不行。
青廣陵看著北辭手里那根平平無奇的毛筆,“你的砍價本領都丟了,竟然還能如此淡定同我講故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