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瑜被輕輕搖醒。
她迷茫睜開眼,對上蘇清允的目光,停頓半晌后猛然坐起,神色一瞬清醒道:「什么時辰了?」
「巳時!固K清允道。
「……」
沒記錯的話,原定計畫是辰時便要出發(fā)往玉靈湖的。
姜瑜一拍腦門,很快踩著鞋下榻,卻聽一旁蘇清允道:「不必著急,阿景方才來過,我都安排好了,你喝了藥便可以動身!
正喝水的姜瑜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藥?」
蘇清允略顯無言:「昨日剛和你說,這便忘了!
姜瑜認(rèn)真想半天,終于記了起來,面無表情地拿起桌上的湯藥一飲而盡,碗見底時再也繃不住,臉都被苦得皺成一團。
「你不騎馬,乘車吧。」蘇清允遞給她一枚酸梅。
姜瑜輕咳幾聲,滿臉拒絕,「不,我們原定是策馬過去,如果乘車的話,趕不及三日到玉靈湖,我答應(yīng)要提早過去的!
哪怕知道這個地方的一切人事都是虛的,她還是很難拒絕姜瑾安和白凝風(fēng)。
也或許是,她心里本就希望這些都是真的吧,畢竟人總是貪圖安逸美好的,姜瑜也不例外。
「無妨,那便晚一兩日,能趕得上。」蘇清允見姜瑜還要爭,便又道,「你可想過,這也是璃光算好的變數(shù)?倘若不順著這條路走下去,便永遠不會知道它想做什么!
姜瑜一時語塞。
……
最終兩人乘上馬車,南下往玉靈湖而去。
上車前,姜瑜細細觀察了下,發(fā)現(xiàn)這輛馬車似乎和當(dāng)時去東海那輛是一樣的。因為當(dāng)時靠著窗睡,看見框上有一個小小的刮痕,而眼下在夢里的這輛車,居然也有一模一樣的刮痕在框上。
這個夢境,實在精細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姜瑜暗自思忖。
「別看了,一會兒犯暈癥!固K清允以為她在看外頭,便輕輕將簾子松下來。
視線一下子暗下去,姜瑜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窗框上的刮痕,回頭去看蘇清允,換上了盈盈笑意:「老規(guī)矩嗎?」
蘇清允沉默片刻,很輕地「嗯」一聲,放在膝上的袖子便抬了起來。
狹小的車廂里,姜瑜順著微微的顛簸往前湊近,窩進了凌蘭花的淡香之中,閉眼時很小力地用指尖抓住那隻雪白色的衣袖,往懷里藏了藏。
「難受便和我說!固K清允垂眸和她對望,「無論是哪一種!
姜瑜仰起頭,心尖一顫,日常失語了幾瞬。
「好!
最終,她捂著沒出息亂蹦的心口道。
蘇清允點了點頭,便也闔眸休息,可過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感覺懷里的人仍在看著自己,于是再度睜眼,果然又直直撞入彼此眼底。
「怎么了?」蘇清允問道。
姜瑜望著他,有些出神,半晌才搖頭道:「蘇清允,我問你個問題。彩璃湖下的封印長什么樣子?」
「有一個石穴,以靈力將水隔開,璃光就鎮(zhèn)在里頭!固K清允簡略答完,奇怪道,「為何想起問這個?」
「那你們進去的時候,有看見我嗎?」姜瑜不答反問。
蘇清允的視線別開片刻,終于又望向她:「我將其他人擋在外頭,只有自己進去了?匆娔銜r,你的神識已經(jīng)入夢,肉身被困在璃光的封印之中!
姜瑜一愣,語氣微揚:「你……你把他們擋外頭干什么?」
「自然是因為危險,愈多人進來愈亂!固K清允一臉坦然。
「哦。」姜瑜想了想也覺得沒錯,了然點頭,沉默半晌才又道,「我……我昨夜又做了一個夢,一個說不上好壞的夢!
蘇清允很輕地將她覆在額前的散發(fā)撥開,指尖溫柔,語氣更甚:「是什么?」
臉側(cè)幾分暖意滑過,姜瑜闔眸任之,默然地調(diào)整呼吸,低聲道:「我夢見,我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石穴里,四周卻有水流的聲音,很悶很悶,都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停頓片刻,將手里的那片衣袖攥得更緊,「然后,我拿著一把小刀,在手臂上劃了好多下。」
蘇清允的手指很明顯地一僵。
半晌,他才壓著聲音道:「……為什么?」
姜瑜抬眸,一下握住他漸漸發(fā)冷的手,語氣很輕:「我在寫你的名字。」
兩相對望,一時無聲。
最終,蘇清允闔眸,很輕地蓋住她的雙眼。
「不許。」他的語氣難得固執(zhí),「寫我也不許!
一言不合又捂眼睛。
姜瑜心里一笑,也不掙扎,眼睫在那隻掌心輕蹭,很淡地「嗯」了一聲,又道:「可如果不寫在手上,我就會忘記你,怎么辦?」
幾乎想也沒想,蘇清允答道:「那便忘了!
「你一點都不在乎?」姜瑜揚了揚眉。
因著視線被阻絕,聽力便更加靈敏,她側(cè)耳去聽蘇清允的呼吸,從方才的微亂漸漸回穩(wěn),最終,耳邊傳來一道低低的笑聲,偏執(zhí)已被悄然藏起,只馀下幾分難消的嘆息。
「無妨。」他低道,「我會替你記著!
為此,好不容易在凌蘭香中平靜的心跳,又再度奔騰不止。
姜瑜閉上眼,手心微緊,抓了抓他的衣袖,聲音有些悶:「蘇清允,禁言。」
蘇清允聞言一愣,剛有些低落的心緒一下子煙消云散,唯馀滿心的好笑,松開了捂著她眼睛的手,盡量不去碰到她。
「嗯。」
……
清如凌蘭淡香,柔似飛雪落心。
姜瑜沉默片刻,將蘇大美人的手拉回來,蓋在逐漸發(fā)紅的耳朵上,心跳更急。
「……『嗯』也不可以!顾员┳詶壍馈
孟夏的風(fēng)微悶,樹梢蒼翠搖曳,牽動枝頭陣陣沙響。
鼻尖縈繞著凌蘭安神的氣息,姜瑜一覺睡到了午后,是被蘇清允拍著肩頭喚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眼,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從昨夜知道某個天殺的消息后,前幾日開始的嗜睡都有跡可循,不管睡了多久,眼皮都還是重的要命。
「到哪兒了?」姜瑜揉了揉眼睛問道。
車還在緩緩前行,輪子輾過林里的葉片,偶發(fā)一陣脆響。蘇清允搖頭,快而輕地捂住了她的嘴,神色凝重低聲道:「別說話,有人!
短短五個字,姜瑜眼神一變,擺了擺手示意他放開。
「誰?」她用嘴型問道。
蘇清允只是搖頭,輕扣著姜瑜的手腕,兩人側(cè)耳細細聽著外頭的聲音,車廂內(nèi)除了呼吸聲,再無響動。
而車外的衛(wèi)景對此一無所知,仍自顧自地駕車。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聲琴音驟響,小少年還來不及反應(yīng),扯著韁繩的手臂就被猛地后拉,一屁股跌進了車廂里。
蘇清允神色微冷,反手喚琴,在碰上弦的同時重重彈撥出聲,銀白色的光影便隨著指尖彈出,兩道琴音霎時撞在一起,發(fā)出了巨大的爆鳴,震得人胸口發(fā)悶,刺耳非常。
姜瑜將目瞪口呆的衛(wèi)景一把扔到后頭,神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將蘇清允攔在面前的手拿開。
「蘇清允,你瘋了?在沒負(fù)傷的情況下都只能勉強撐下,現(xiàn)在你是什么樣子,拿命去擋?」
「……別說話。」
蘇清允的面色很蒼白,卻仍然冷靜,喘息著抿去了唇角的血跡,等不及那人再動作,指尖便快速地在琴弦上撥了兩下。
姜瑜啞然,心里急怒交加,卻也知道如今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只能握著柔骨盡量擋在前頭,凝神去辨琴意。
那是很短的兩個字——陸冰。
外頭的琴音消散了好一陣子,遲遲沒有再響,可姜瑜一刻也不敢松懈,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忽有一陣風(fēng)來,她聽見有人靠近的腳步聲,極輕極緩,步履從容,最終再車前數(shù)尺停下。
車簾被風(fēng)捲起一角,半身白袍和他手里的白紗帷帽登時映入兩人視線。
「你認(rèn)識我?」
那人說話的速度慢慢悠悠的,聲線既柔又美,方才的殺氣已然隱去,唯馀幾分好奇。然而姜瑜此刻并沒有心情去管聲音好聽或難聽,腦子里全是和這個人的新仇舊恨,憋著滿肚子火握著柔骨狠狠削下車簾。
「天殺的,每回都是……」
她罵人的聲音頓住,呼吸本能一滯。
不過理智和怒火仍舊一分不減,如果不是實力不允許,她還是會想直接剮了眼前這個人。
「……你!
姜瑜咬著牙說完最后一個字。
……
這個,大美人。
一雙狐貍眼,膚色白得過份,面上輪廓比常人深邃得多,眼下一顆淚痣,淡紅的唇瓣兩端微揚,是天生的笑面人,若是用傾城之姿來形容這樣一張皮囊,完全不為過。
其中比較特別的,便是那頭銀白的發(fā)和深灰的瞳,哪怕他只是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眼神也透著一股莫名的誘惑,彷彿這般勾人而不女氣的氣質(zhì)是送骨子里帶出似的,撩動著人心最深的慾念與渴求。
僅是驚鴻一瞥,可令人心旌搖擺,若是多望幾眼,說不準(zhǔn)再堅強的意志,也會于一瞬間潰不成軍。
然而面對這樣的大美人,姜瑜只是沉默著,將手擋在蘇清允身前,冷眼相望。
莫名地,她總覺得自己在哪里見過這樣一張臉。
不過時機不容細想,只見那人一步步走來,姜瑜雙眸中翻涌的殺意愈漸洶涌,劍鋒微動,手頭力道大得發(fā)顫。
不緊張,那是假的。
不過她的手腕忽然被輕穩(wěn)地握住。
「凝神!固K清允在她耳邊道,「不會有事!
姜瑜的手不再發(fā)顫,柔骨卻仍舊握得很緊。牽著那隻發(fā)涼的手,蘇清允放輕了聲音:「姜瑜,信我!
耳畔縈繞,一瞬定心。
終于,姜瑜放下柔骨,僵硬的手臂順著蘇清允的力道被按了下來。胸口仍在震痛,蘇清允沉了沉氣息,將目光重新投向旁觀的那人。
「為何阻攔?」
他沒有回答,反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赡侨瞬毁I帳,似是個說一不二的性格,牛頭不對馬嘴地又問了一次:「你認(rèn)識我?」
蘇清允皺了皺眉,最終妥協(xié)道:「是,我知道你的名字,陸冰!
「嗯,是我!姑麨殛懕拇竺廊颂谷粦(yīng)道,「這個名字除了他,我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瑜在一旁,同樣皺起眉。
他?他是誰?
「我已答了你一問,該你答我一問才對。」蘇清允指尖置于琴上,語氣重了些,「為何阻攔?」
陸冰聞聲未答,只是視線向下,看了蘇清允那把琴一眼,眸中似有欣賞之意,悠然道:「是把好琴,什么名字?」
「……」
這人跟名字到底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嗎?姜瑜發(fā)誓,她真的快沒脾氣了。
不過蘇清允脾氣倒是很足,微愣后答道:「望歸!
陸冰聞聲點頭,輕笑道:「看來,是在等意中人,又或是,憶中人?」
話音落下,姜瑜心尖一顫,悶悶地疼,蘇清允卻不置可否,神色不變,又重復(fù)道:「為何阻攔?」
「為利而來,可也非要取你們性命!龟懕鶎⒁暰投向沉默的姜瑜,緩緩說道,「只不過,要麻煩你去一個地方,有人要見你!
姜瑜不由蹙眉道:「是誰?為什么要見我?」
陸冰只是搖頭,狹長漂亮的眼睛微微瞇起,很淺地朝她一笑:「這我不知,你去了便是!寡援,他又指向蘇清允補充,「對了,你不能去。那人只說要見這位姑娘!
兩人對望一眼,蘇清允輕握住她的手腕,卻很快被掙開,反握住手心,十指緊扣。姜瑜抬眸,語調(diào)微冷道:「若我不去呢?」
陸冰聞言想了想,悠悠笑道:「倒也不麻煩,我有我的法子。」
話音落下,他覆手喚琴,正要撥弦的同時一聲破空衝著面門而來,凌厲而飛快,只能順手將琴一翻,打開那道突襲而來的暗器。
姜瑜不知何時已下了車,被打偏的柔骨穩(wěn)穩(wěn)接在手中,立于車前與眼前的白袍人對望,朝身后揚聲道:「衛(wèi)景,他要是下車了我找你算帳!
陸冰聞言一笑,卻不再碰琴,望過來的眼神和語氣一般冷然:「姑娘,你認(rèn)為自己能擋下我?guī)渍校俊?br />
姜瑜想了想,如實應(yīng)答:「大概三招,第四招必死!
「嗯,你說得對。」陸冰點頭,像是很滿意她的回答,「你這是沒想活?」
「你說自己拿好處辦事,要讓我去見一個人,那前提條件得是我活著,我說的沒錯吧?」
陸冰雙眉微揚,像是聽見了可笑的笑話,不答反問:「你打算威脅我?」他頓了頓,不由笑出聲,「姑娘,你不會以為我真在乎你是死是活吧?方才手下留情,不過因為你們知道我的的名字,若是你死了,至多算作買賣不成,我還能有下一筆交易,所以你的生死,于我無害!
他說罷,抬頭望了望天,竟是少見地露出了犯難的神色,又喃喃自語道:「拖太久了,他在等我!
見威脅不成,姜瑜回頭看蘇清允一眼,最后揚聲朝陸冰道:「喂,既然你趕時間,我和你打個商量,各退一步,你看行不行?」
陸冰抬眸望來,緩聲道:「你說!
「你說有人要見我,我可以自己去,不用麻煩你三催四請,但我的要求是帶上他,到時候你就說是他自己跟過來的,不關(guān)你的事!菇ぶ噶酥干砗蟮奶K清允,「否則我不會去的,你大可直接殺了我們,你什么也得不到,還白白浪費了時間。做生意的人,其中利弊應(yīng)該拎得清!
風(fēng)動袍角,陸冰聞言思忖片刻,終于抬手將琴收回靈海,淺淺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未久,兩人和衛(wèi)景被一同帶到一個斷崖邊,底下便是滔滔白浪,在碧藍色的海面涌動著,隨著潮起潮落打在礁石上,唰唰作響。
陸冰面色如常站在他們身后,指著懸崖用最柔美的聲線對蘇清允和姜瑜冰冷道:「到了,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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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姜瑜:???
蘇清允:……
衛(wèi)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