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三年來,朝雪閣和創(chuàng)立它的朝雪閣主于整個青岳,可說是一匹極為可怕的黑馬。
雖沒人知道閣主是男是女、多大年紀、生得怎樣,可整個青岳里,卻處處都是他的傳聞。當然,依照人那總愛嚼舌根的天性,外貌特徵相比其他信息要更沸沸揚揚一些。
街坊盛傳,朝雪閣主是一好酒的魁梧大漢,也有的說她是一風華絕代的年輕姑娘,但爭論到底,最多的說法必屬是一又老又沉悶的難看老頭,出自一個曾坐到朝雪閣某地方的小分閣主之口。
不過,也就是這樣一個口耳相傳的奇人,起初僅憑莫靈城一間小茶樓,白日做生意夜間賣消息,在短短三五年里就成了全青岳最大、最強的情報組織,比當年名震一時的離緣閣林氏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分閣遍佈各地,無孔不入。
其中,在其他三大宗門絮云宮、燼塵山和玉靈湖所處的三方城里,朝雪閣另設了除去凝海涯青龍主閣以外的三個主要分閣,分別以白虎、朱雀、玄武為號。
姜瑜本以為只是斷了幾根骨頭,還有幾道皮肉傷,并無大礙,然而這么跌跌撞撞離開了這么個傳說地后,視線卻愈來愈模糊,四肢漸漸麻木,幾乎都要邁不動腳步。
轉過一個路口,停下來仔細看了眼手臂上的傷口,果然泛著不正常的黑血。
她白眼一翻,罵了句該死。
不等姜瑜想好怎么辦,遠方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上去甚至比上一撥人更多上十幾個,是從朝雪閣的反方向來的,而身后并沒有響動。
居然沒有選擇夾擊,鮫人腦子或許不太好。姜瑜暗自又罵。
照目前的情況,她已經(jīng)失去一戰(zhàn)的能力,只有逃跑還可能有一線生機。
四下張望,姜瑜很快將目光鎖在前邊一輛無人駕駛的馬車上,拖著將要使不上力的四肢靠過去,一手揮開車簾撞了進去。
「什么……唔!」
里頭有人!
大驚之下,姜瑜直接摸著黑撲上去捂住了那人的嘴,柔骨抵在他頸上,語調低沉冰冷:「想活命的話,閉嘴!
黑暗之中,那人很快地安靜下來,緩緩點頭,可姜瑜仍舊沒有放下柔骨,只松開了捂住他嘴的手,轉而撩開車簾準備握住韁繩。
「什么人?!」
誰知才剛撩起簾子,又一張錯愕的臉便映入了視線,手里拿著一把靈劍,應該是個修道者,車上這人的近衛(wèi)。
姜瑜心中叫苦,面上卻仍舊很冷,沒有一點猶豫抬掌就要往他頸上劈去。就在這時,身后那人一把握住她手腕,力道不大,卻足以一瞬間使她動彈不得。
「寧仞,駕車!
少年的嗓音清潤如水,似暖風拂林,聽著倒舒心得緊?上Ыご藭r并沒有心思想這些,只是反手扭開他的箝制,將他頸邊的柔骨逼得更近些,望向車外那人,「我來不及解釋,邊走邊說!
「先把我家公子放開!鼓敲麊緦庁鸬纳倌晖瑯由裆,緊盯著姜瑜的眼睛緩緩坐上馬車,握著韁繩卻沒有動作。
姜瑜手上微微使勁,馬車里的人便發(fā)出一聲很輕的嘶聲,脖頸滲出一絲鮮血,意思不言而喻。
「你!」
「寧仞,駕車!
握劍的少年怒急,那人卻絲毫不慌,縱然刀劍橫頸,仍舊是溫潤如玉的聲線,發(fā)出了一道讓姜瑜都能感覺到幾分威壓的命令。車外人沒有再違逆,甩動韁繩低低喝了一聲,馬車便動了起來,快速朝前奔馳而去。
姜瑜抵著那人的脖頸回到車內,于黑暗中靜靜地坐著,不再多發(fā)一語。
若是多話讓人發(fā)現(xiàn)她已是強弩之末,憑車內這人,哪怕無絲毫靈力,也可以輕易將自己捏死的。
然而,漆黑的馬車里,被她拿劍扣在懷里的少年卻忽然開口道:「姑娘,你的手,還好嗎?」
因為距離過近,姜瑜下意識想離開一些,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中毒的手果然已經(jīng)動不了分毫了。
她心道不好,正打算抬另外一隻手接過柔骨,視線卻猛地亮起,幾乎同時,手腕被輕輕一敲,劍便這么離了手,鏗鏘落在腳邊。
姜瑜抬眸大驚,透過角落搖曳的燭火,終于看清了少年的樣貌。
那是一張生得極其溫和的面容。
眉目清俊,如水溫潤,鴉黑色的發(fā)因方才的拉扯而微微散在胸前,一身雪衣白裳,塵污不染,明明只是如此輕地望過來,卻好像世間一切美好溫柔的辭藻都是為他而生,完美得可怕。
只不過,姜瑜總覺得在那片溫柔暖意的更深處,似乎隱隱藏著幾分她讀不懂的情緒,使那雙眼眸同大海一樣,幽深無底。
姜瑜正要開口,那人卻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她不要說話,馬車外同時響起寧仞停下馬車的吁聲。
「來者何人?」是寧仞的聲音。
「我等無意冒犯,只是在找一名女子,應已受重傷,不知公子可有見過此人?」
這伙傻逼鮫人。
姜瑜冷笑,聽見寧仞又道:「未曾見過,幾位大可離去。」
簾子外又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有另一個聲音道:「不知公子可否掀起車簾讓我等一觀?」
姜瑜心頭一緊,想去撈腳邊的柔骨,身旁的少年卻又很快握住了她的手腕,緊緊扣在車壁上。清潤的嗓音又貼著耳邊響起:「幾位,尋那女子做甚?」
此時此刻,姜瑜被抵在車邊,掙扎無果只能扭過頭閃開幾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心臟怦怦地直跳,她只能勉強凝神,聽傻逼鮫人又道:「不過私人恩怨,兩位不必多管間事,掀開車簾讓我等一看便了!
車內,那人低眸看向姜瑜,神色又凝重了幾分。
姜瑜皺起眉,正當以為逃不掉,已經(jīng)開始盤算殺出去有幾分勝算的時候,那人忽然別開眼神輕輕一笑,眸光竟是透出幾許輕松之意。
「凝海涯的車駕也要查嗎?」他朝著外頭冷笑出聲,「后果,可擔待得起?」
此言一出,車外登時陷入了沉默,姜瑜也不由瞪大了眼睛,直直望向那人含笑的側臉。
「寧仞,把令牌給他們!
一聲令下,外頭很快傳來那些人低聲的商量,隨后輕哼一聲:「蘇家大公子的車駕,我等自然不敢衝撞,請吧!
很快地,馬車便馳出了老遠。
姜瑜望著那人,手上掙扎了下,他才終于直起身,放開了扣著她的那隻手,「失禮了!
他重新坐回原位,與姜瑜面對著面,眉梢眼角都是溫和的模樣,俯身想替她撿起那把劍,指尖卻在碰到柔骨前頓了頓。
姜瑜見他將柔骨遞過來,心里倒是想接過,卻又動不了手,那人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于是問道:「這劍我先替你收著,行嗎?」
雖然知道眼前是凝海涯的人,可姜瑜還是搖了搖頭,「我自己收著!
那人未置一詞,只是將柔骨放到了她身邊,不再說話。捂著臂上的傷,姜瑜推開車窗往后看了幾眼,才重新收回視線投向了車中那人。
「你姓蘇?凝海涯的人?」她想了一下才道,「你是蘇淮君?」
只見眼前人微微一笑,如陽和煦,朝她一拱手,語調溫雅:「是,凝海涯蘇淮君!
姜瑜盯著他,上下打量了幾圈,輕輕「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別開眼睛。
果然猜對了。
世人都說凝海涯兩位公子,一個生得俊,一個生得美;一個如春水溫潤,一個如寒玉無瑕。
雖然簡而言之都是長得好看吧,但性子卻是天差地遠的不同,總歸一句話,一個愛笑,一個冷面,至于眼前這位,大概就是生得俊又溫潤如水的蘇大公子了。
聽聞他的生母,只是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甚至沒有姓氏的女子,故而母子倆都不怎么受人待見。
同樣處境相對劣勢,姜瑜對眼前這人倒是多了幾分親切感。
「多謝!顾D了頓又道,「我是……」
「把手給我!固K淮君忽然朝她伸出手,并沒有聽完馀下的話,只是迎上她錯愕的目光無奈一笑,「有什么話一會兒再說,你中毒了,我先替你看看!
姜瑜點頭,把手遞了過去,握在那人手里。
蘇淮君低眸看了看,伸手覆上她的傷口,一陣冰涼的感覺登時滲進來,流動于血液之中,整個人也舒服了不少。半晌,他收手撕開自己的衣袖替姜瑜包扎,「這毒我解不了,只能用靈力先止住毒性擴散,剩下的,只能回到凝海涯再行解毒!
「嗯,謝謝。」姜瑜也動不了,便任他忙去,順道將自己方才沒說完的話說完,「對了,我剛剛是要說,我是玉靈湖姜家的人,來參加祭海大典的!
少年的手一頓,抬起那雙溫和的眼眸,里頭盛著明晃晃的訝異,可不知為何,姜瑜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姜家人?姜家女兒……」他難得失神片刻,旋即露出了訝然的神情,低下頭笑出了聲,「原來是你。」
聽蘇淮君的語氣,姜瑜不由疑惑道:「你知道我?」
明明自打八歲起,姜程璟那個便宜爹一直對外宣稱她死了的,要不是自己爭氣,可能永遠也踏不出玉靈湖那個鬼地方。
可這個人,他也太快接受姜家女兒沒死這個事實了。
蘇淮君的目光投向車外,神色若有所思地輕聲嘆息:「小時候遠遠見上一面,只不過,是十年前的事了!
姜瑜一皺眉,又追問道:「十年前?那時我才八歲,也不記得我來過凝海涯,是怎么見到的?」
「那時候我十三歲多些,只遠遠見著一眼,只不過你娘是玉靈湖主母,我母親認出了你娘罷了,你自然沒印象!股倌晷χ溃笡r且,不是在凝海涯,是在東北雪山!
「哦,我……好像記得那個地方,是我娘領著我去的,我在那兒待過半年,后來……」
姜瑜話說一半,卻是一愣,旋即別開眼睛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