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絕望之中,張繡卻忽然冷靜了下來。
到頭來,他終究沒能走出黑風(fēng)沙漠。
父親當(dāng)年說的話,到底還是錯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仙師,其實也不自由,在更強大的存在面前,皆是螻蟻。
大勢裹挾之下,仙師也好,凡人也罷,都不過是一葉浮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只能隨著浪潮起起落落,不知飄向何方。
就在張繡回憶著一生的同時,他身邊,忽然有人驚呼起來。
“等一下,你們看,黑風(fēng)里有人!”
張繡一愣,連忙抬頭看去,卻見通天徹地的黑色龍卷中,有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正隨著風(fēng)卷起起落落,好似一片飛葉,借著風(fēng)勢遨游于天地間。
他時不時便會揮拳而出,每次出手,既像是順應(yīng)風(fēng)勢而變,又像是逆著狂風(fēng)而行。
“他這是在借著黑風(fēng)修行?”礦場中,有人醒悟過來。
“這,這怎么可能,這可是天災(zāi)啊,哪怕是元嬰修士都不愿面對的天災(zāi)啊,怎么可能有人能夠借助它修行呢?”也有人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道。
也不知是不是礦場中修士們的聲音驚擾到了風(fēng)中的青年,他似乎扭頭朝礦場方向望了一眼,接著竟硬生生在風(fēng)中停住身體。
面對好似擎天之柱的風(fēng)卷,青年的身體顯得格外的單薄,卻又如山岳一般堅韌威嚴(yán),無論怎樣的狂風(fēng)襲擾,雷霆劈落,都不能讓他移動分毫。
而緊接著,青年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靈光一閃,收拳在腹,而后猛然向前一搗。
剎那間,天朗地清。
礦場中的群修只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似魔象怒吼,又似狂風(fēng)呼嘯,接著通天龍卷中間便出現(xiàn)了一個大洞,而天空中的烏云也好似被人推開一般飛速消退。
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黑風(fēng)沙漠的天災(zāi),令無數(shù)人畏懼的夢魘,掠奪生命的無形閻羅,被青年一拳擊散。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從黑風(fēng)下幸存的喜悅被無盡的迷茫掩蓋,甚至有人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只為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
而青年在擊散黑風(fēng)后,也飛入了礦場之中,人群不由自主地低下頭,為他讓開道路,沒有人敢站到他身前,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仰起頭顱。
青年沒有在意其他人的反應(yīng),只是走到了張繡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看起來有些面熟,叫什么名字?”
張繡蠕動著嘴唇,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名字報了出去。
“張繡?”
袁銘咀嚼著這個名字,稍一思索,便從記憶中找到了這個人的位置。
當(dāng)初在陷沙城,他第一次察覺到偷天鼎上愿力來源時,尋到的便是這人。
不過當(dāng)時的他還是個凡人,如今卻也成了一名煉氣修士,真是世事無常。
“我與你也算有緣,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提!痹懓底愿锌艘环又愕。
張繡此時也回過神來,聽到袁銘的話,他本想懇求袁銘將自己從礦場中解救出去,可話剛到嘴邊,他又想起剛剛在生死間的感悟,不禁改了口。
“晚輩斗膽,想問前輩一個問題……我到底要修煉到什么地步,才能真正獲得自由?”張繡問道。
“你為什么想問這個?”袁銘有些詫異地看了對方一眼。
“晚輩……只是有些迷茫……很早之前,晚輩還只是一個凡人,家父曾說過,只有仙師能獲得自由,可當(dāng)晚輩踏入仙途,卻發(fā)現(xiàn)仙師也分三六九等,作為煉氣期修士,我只能聽從城主命令,繼續(xù)幫他處理雜務(wù),那時的我,本以為若能有朝一日成為筑基期修士,或許就能得到自由,可當(dāng)巫月教來襲,我才知道,即便是結(jié)丹期存在,有時候甚至連自己的生死都掌握不了!睆埨C說著,臉上露出了迷茫之色。
聞言,袁銘沉默良久。
“這個問題……我也在尋找它的答案!弊罱K,他搖了搖頭道。
“如前輩這般強大的人,難道也無法獲得自由嗎?”張繡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況且,自由,其實是一種既廉價又昂貴的東西,所處的位置不同,眼界不同,想要得到的自由也不同……甚至于,即便到了進無可進的地步,也會有無法達成的事,也會有無法得到的自由!痹憞@息一聲。
“既然如此,那您尋找的答案,豈不是根本就不存在?”張繡問道。
“或許是這樣,不過,如果只是因為前路無光,便不去探尋,豈不是又被束縛住了?況且,面對問題,能去尋找一個屬于自己的答案,這本身就是一個人最大也最珍貴的自由!痹懶α恕
張繡愣住了,原本已經(jīng)暗淡下來的眼神中,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光亮。
“剛剛說的那些不算回答,因此,我的提議依舊有效,你可以換一個要求!币姞,袁銘又道。
張繡不語,忽然抬頭掃視四周。
礦場中的修士礦奴們此刻都聚集在這里,而不遠處,那些巫月教看守們不知為何也沒有逃竄,而是面色慘白地呆立在原地,好似腳下生了根一般。
修士礦奴似乎并不在意他與袁銘剛剛交談的那些內(nèi)容,只是覺得張繡浪費了一個大好機會,心中都有些惱火,此時聽到張繡可以再提一個要求,他們頓時又期待起來,望向張繡的眼神中,滿是懇求之色。
“那……就請前輩給我一柄法器長刀吧,能劈開腳銬的那種!睆埨C笑了,扭頭朝袁銘說道。
袁銘也笑了,眼中閃過欣賞的神色,接著便抬手一招,數(shù)息過后,花枝和金剛便與雷雨一同從遠處飛來,落在了袁銘面前。
隨后,花枝便立刻雙手一搓,從她手臂上長出無數(shù)紫黑藤蔓,很快便凝結(jié)成一柄長刀,遞到了袁銘手中。
“我身上沒有你能用的法器,不過這柄長刀是我靈獸軀體部分所化,雖未烙刻符文,但質(zhì)地夠硬,你用足以!痹懻f著,將紫黑樹刀交給了張繡。
張繡滿臉欣喜地接過刀,用力地點了點頭,隨后手起刀落,束縛住他雙腳的鎖鏈便應(yīng)聲而斷。
但他并不滿足于此,而是接著揮刀,幫助身邊的礦奴同伴斬斷腳鏈。
當(dāng)所有人都掙脫束縛后,他更是振臂一呼,帶領(lǐng)一眾礦奴,持刀沖向了面無血色的巫月教看守們。
巫月教中的強者如今都身處前線,留下的看守也多是不善戰(zhàn)斗之人,很快便死于礦奴們的圍攻。
而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張繡扭頭,剛想去感謝袁銘,卻已經(jīng)不見了他的身影。
但就在這時,一道傳音自他耳邊響起。
“你我緣分已盡,接下來,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巫月教的大部分修士都位于前線,你只要小心謹(jǐn)慎,就不會惹來追捕,另外,我在刀中藏了一篇功法,是我從東海得來,能夠一路修煉到元嬰,你可隨意處置。”
張繡聞言,心中一緊,但很快便又想起了什么。
“還未請教前輩姓名!”他大喊道。
“你可以叫我……袁銘!痹懧曇艉芸毂阆г谒。
然而張繡卻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在他懷中,藏著一本書,那是他夢想的起點,是他踏上仙途也不曾忘懷的初心,是他成為礦奴后,度過無數(shù)個難熬日夜的精神支柱。
書名,《盛公子?xùn)|游記》。
作者,袁銘。
第685章 潛入后方
袁銘離開了露天礦場,很快便將剛剛經(jīng)歷的小插曲拋到了腦后。
此時距離上一次大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月。
這段時間內(nèi),他在黑風(fēng)的不斷磨礪下,已將拳意練至大成,風(fēng)中陰氣也不再能對他造成影響,再繼續(xù)修練下去的收益不大,況且巫月教與中原各宗戰(zhàn)局緊張,留給他的修煉時間不多,現(xiàn)在也到了該離開黑風(fēng)沙漠的時候了。
不過,剛剛的事倒也給了他一個提醒,巫月教傾巢而出,作為后方的北漠定然空虛,他與其現(xiàn)在奔赴前線,支援作戰(zhàn),倒不如直接潛入北漠,切斷巫月教補給,搗毀他們的老巢,能夠起到的作用,或許還要更大些。
巧的是,望北城就位于黑風(fēng)沙漠北方,是距離北漠最近的城池,黑風(fēng)在沙漠中一路飄蕩,最終將他帶到了這里,或許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袁銘心中來回思索,很快便做出了決定,稍稍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便帶著花枝他們,朝著北漠疾馳而去。
……
清水綠洲。
與云荒大陸的其他地方不同,北漠幾乎沒有長久固定的城池。
這里的大部分凡人或修士定居點,都位于一片片或大或小的綠洲之中,只不過,每一處綠洲中的水源,都會周期性的干涸涌現(xiàn),時間也并不同步,因此,北漠人幾乎都以部族的形式聚集在一起,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在綠洲干涸前,遷移到下一處涌現(xiàn)出水源的綠洲。
這里的靈脈大部分也都是環(huán)繞綠洲的位置分布,且也和水源一樣,會有周期性的衰弱和昌盛。
這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眾說紛紜,但與黑風(fēng)相似,并沒有多少人敢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推測的一定就是真相。
在抵達北漠之前,袁銘特意去望北城中弄到了一份北漠的地圖,不過上面雖然標(biāo)注出了綠洲的位置,但并未標(biāo)注出水源的周期時間。
因此,在路過了三處干涸的綠洲后,袁銘才終于尋到了這么一處尚處于水源涌現(xiàn)期的綠洲。
但讓他失望的是,在這里生活的都是凡人,沒有任何修士的蹤跡。
袁銘很快意識到,自己再這么找下去,也不過是大海撈針,有可能中原之戰(zhàn)都打完了,他還在黃沙滿地的沙漠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尋找著巫月教的蹤跡。
他需要情報,可是北漠距離大晉何止萬里,尋常傳訊符等手段根本無法抵達,思前想后,他也只能取出偷天鼎和黑香,動用了一次附體能力。
香霧飄渺中,袁銘的意識很快便降臨到了顏思韻身上。
此時的顏思韻似乎正與夕影討論著什么,當(dāng)袁銘的意識取代她時,夕影也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
“袁銘?是你嗎?”夕影注視著忽然沉默的顏思韻,柳眉微蹙。
“是我,你這邊情況怎么樣了?”袁銘借著顏思韻的身體問道。
“不是很樂觀,你此前殺了九陰尊者后,巫月教一改此前的溫吞水攻勢,一下子發(fā)動全軍突擊,云荒盟三路大軍本就戰(zhàn)力不足,且戰(zhàn)且退下,好不容易才在對方的圍堵下撤了回來,雖然為后方爭取了不少時間,但大晉北方的大部分區(qū)域也因此淪陷。如今巫月教大軍已然逼近羽化城,估計最多再有十日便會抵達,天機子已經(jīng)命令全面收縮戰(zhàn)線,或有借助護宗大陣與巫月教決戰(zhàn)的意思!毕τ懊嫔亍
“十日嗎?比我想得還要快!我如今尚處北漠,應(yīng)該是趕不回去了,你且將巫月教老巢的位置告訴我,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做點什么,或許能起到奇效,逼迫巫月教退兵!痹懗烈髌毯髥柕馈
“你的想法是不錯,但除了起初那次露面外,之前的幾次交鋒中,巫月神從來沒有出過手,我擔(dān)心他或許留在了老巢中,并未隨軍行動!毕τ安幻鈸(dān)憂地說道。
“應(yīng)該不會,我總覺得此前巫月教大軍沒有加速攻入中原,而是慢慢蠶食趙國仙凡勢力,應(yīng)該有某種圖謀。”袁銘如此說道。
“不管怎么說,其老巢不可能毫無防備,且巫月神神通廣大,若你當(dāng)真遇上了可要千萬小心!毕τ罢f道。
“我自會小心行事,即便戰(zhàn)勝不了他,逃命應(yīng)該還是可以的,況且這一戰(zhàn)幾乎決定了云荒的命運,巫月神應(yīng)該會非常重視,不管之前如何,攻山之戰(zhàn),他多半會出面!痹扅c點頭,如此說道。
“這……好吧,根據(jù)族中記載,巫月教的老巢位于北漠的黑巫山下,你去的時候千萬要小心。還有,你就算提前趕到了,也不要著急動手,等到十日后,巫月教大軍正式開始攻山,人手被牽制住了,你再動手,以防他們有什么手段能夠迅速將人送回黑巫山!毕τ奥砸贿t疑,如此說道。
“對了,上次我和你說的巫月神在尋找烏魯?shù)氖,你可有附體尋到他?”夕影記起一事。
“尋到了,只是他目前躲在一處無人之地閉關(guān),我不清楚具體方位,也不敢貿(mào)然控制他離開,暫時無法和他溝通!痹戇z憾地嘆了口氣。
隨后,兩人又交流了一陣情報,夕影也將長春觀在羽化城附近的布置一一說給了袁銘。
等到附體時間即將結(jié)束,兩人要事說完,一時間,竟都沉默了下來。
“那,我走了。”袁銘?yīng)q豫片刻,開口道。
夕影抿了抿唇,如清泉般的眼神中,既有擔(dān)憂,又有不舍。
可不知怎么的,她望著附體顏思韻的袁銘,忽然間又惱火起來。
“以后不要再附體其他女子了,我不喜歡。”夕影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