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窄長,獄卒打著火把在前方引路。越是向上,周圍就越安靜。只有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窺視著。
最后伊蘭被帶進了走廊盡頭的囚室。那是個空蕩蕩的房間。和在埃塔納的洗禮室一樣,地磚上的小型法陣在他踏入的剎那亮起來,鎖鏈沒入其中,將伊蘭禁錮在那里。
紅袍人沉默著向他行禮,匆匆離開了。
伊蘭環(huán)顧四周,墻壁上有一扇很高的窗子,從那里能看見圣城鐘樓頂上的黃金羽翼。他快步走到房間角落,踮起了腳尖。
一路上都窺探著他們的獄卒突然開了口:“你不是在看審判塔吧?”
“它就在那兒,不是么!币撂m輕輕道。
“你沒機會去那兒了。”戴著黑色面罩的獄卒搖搖頭,說不清是嘲笑還是同情:“被送到這兒的圣職者再出去就是處刑了。”
“這樣啊,那就希望它快些到來吧!币撂m平淡道。
獄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搖頭離開了。
審判塔的塔尖在那方狹小的天空中只有一點點,黑曜石塔頂像一塊箭簇,剖開了灰暗的天幕,漏出天幕后更深的黑暗。
伊蘭靠著墻坐下,閉上了眼睛。
等待是漫長的。四周大多數(shù)時候相當(dāng)寂靜,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墻壁深處隔三差五傳來的微弱慘叫。甚至有那么幾次,伊蘭確信自己在幽暗之中看見了徘徊的死靈。
獄卒時不時會來看上伊蘭一眼,似乎是來確認(rèn)他仍然活著。他們甚至送來了圣餐臺,圣羽瓶,七枝祈禱燭臺和香薰鈴。那些低低的交談聲偶爾也會傳入伊蘭的耳朵。
最初他們還會謹(jǐn)慎地避開伊蘭。后來發(fā)現(xiàn)他幾乎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yīng)后,那些交談就變得隨意起來。
那些人猜測伊蘭的身份,為他會不會被用刑,或者會怎樣用刑而打賭。他們談?wù)撝褊E者慘死后有多大可能會變成可怖的幽靈。他們也議論其他犯人,抱怨血和別的什么難以處理,抱怨那些人為什么不能老實一些。伊蘭聽得出,那些嘲弄,不解和謾罵中總是帶著無法明言的恐懼。
更多的時候,那些閑言碎語中什么都有。
但那一切都不再與伊蘭有關(guān)。
他長久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那冷意總是讓他想起遙遠(yuǎn)的北地。只是北地的冰冷要更靜謐,更潔凈,呼吸中不會有這樣腐朽糜爛的腥氣。
奧瑞塔奶奶曾說過,為了能在嚴(yán)酷的冬季遷徙,千年前有人建造了埃塔納那樣的小鎮(zhèn)。但那不是真的。不過是時間太久,很多事已被遺忘。事實上,是教廷借助法術(shù)和機械建造了可以移動的圣堂,在廣袤的北地傳播信仰。因為有圣靈被禁錮在那里,所以普通的魔物大部分時候不會靠近其周圍。人們?yōu)榍蟊幼o,漸漸聚集于此……圣堂就這樣變成了小鎮(zhèn)。
牧狼在風(fēng)雪中奔跑的樣子猶在眼前。伊蘭已近乎麻木的心臟酸軟了一下。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為什么紐赫會選擇那里。它那時封印了作為維赫圖的記憶和力量,只是憑本能感覺到那里對伊蘭來說是個安全的地方。但它不知道,冥冥之中,命運的網(wǎng)早已向它的星星張開。
這會兒銀燈想必已經(jīng)點燃了蠟臺。古老的法陣蘇醒,那座小圣堂會變得更加美麗。這美麗會理所當(dāng)然地給那里的人帶去希望。顯然在最初的最初,它與獻祭之類的事并不相干,不過是風(fēng)雪中的一盞燈而已。
銀網(wǎng)中的白色羽翼毫無知覺地沉睡著。伊蘭想,如果換做是自己,或許也愿意這樣沉睡下去。為什么不呢,萬物能得到庇護,庇護者心滿意足地睡去,這是再好不過的事。
風(fēng)聲低口今,從唯一的窗戶中涌入,來自地下的震動比先前更明顯了。好像有什么在撞擊著都城龐大的法陣。天空越發(fā)灰暗,審判塔黑色的塔尖甚至都變得不那么清晰了;鹧鎿u晃著,搖晃著,慢慢熄滅成了一縷灰煙。
本就昏暗的牢房一點點陷入了黑暗。
獄卒不安的交談聲響起來,腳步聲匆匆忙忙。風(fēng)更強烈了,幾乎是呼嘯一樣涌入,強烈的震動讓碎石從囚牢上方落下來。黑暗中的竊竊私語變成了嬉笑與嘶吼……
火鐮敲擊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響起,伊蘭聽見一個獄卒在黑暗中顫聲道:“火怎么點不著……該不會是魔物吧……”
“可是星辰教團說魔物現(xiàn)在已經(jīng)少得多了……”
“星辰教團都出了兩個叛逃者了,他們的話哪里能信……”另一個聲音道:“那些家伙都該下地獄……”
“這里是都城……有大圣堂在,不會有魔物的,不會的……神會保佑……”
腳步聲遠(yuǎn)去了。
伊蘭無動于衷地坐在原地。風(fēng)從磚縫里涌進來,從四面八方涌進來,他側(cè)耳傾聽,從監(jiān)牢中人類的恐懼之中聽見了眾魔物在大封印下的尖叫。
但那里卻沒有維赫圖的聲音。他略帶失望地想。是啊,紐赫也總是這樣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走廊盡頭亮起了一點光。圣職者軟靴那種特有的聲音從樓梯的方向傳來。一隊紅袍人出現(xiàn)在了那里。為首的人一抬手,身后那些人便停下了腳步。
一個影子從來者身后出現(xiàn),在黑暗中彎著腰快步跑到跑來——是獄卒。他緊張地打開了囚室大門,又飛也似地跑了回去,似乎生怕晚了一步就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
為首的紅袍人終于緩緩步入走廊,抬手陸續(xù)點燃了那些熄滅的火把——圣骨瓶在其手中閃閃發(fā)亮,映著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