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藍色的世界開始明明滅滅地搖晃,清涼遠去,炎熱漸漸籠罩他的肌膚。紅色涌上來,一躍一躍地閃爍,在令人目眩的濃烈薰香之中。
有人在遙遙喚他:“白星,白星……”
伊蘭從玻璃香燈的火焰上移開眼睛,神思仍有些恍惚。
萬船廳除了陳列著神賜之船龍骨的恢弘主廳,還有八個華美的副廳。他們眼下就在位置最高的簌懸木廳。
總督坐在簌懸木廳的寬大座椅上,正用戴滿寶石戒指的粗壯手指摩挲扶手上的黃金船舵裝飾。他兩側(cè)站滿了詩尼薩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那些衣著華麗的大人們正神色各異地打量著臺階下列隊而立,身著灰袍,頭戴兜帽的圣職者們。
“總督在和你說話!碑嫀熢谝撂m旁邊小聲提醒著。他是個瘦小枯干的神跡者,一雙間距過于緊促的眉毛讓他看上去總是一副憂慮的模樣。
總督府的侍女端著香膏碗和濕布巾站在伊蘭對面,同樣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圣城的神跡者想必是對我們的待客之道有什么指教!笨偠桨谅恍嫉馈
“不敢!闭驹谧钋懊娴膱F長回頭瞥了一眼伊蘭,畢恭畢敬地向總督行禮:“白星年紀尚幼,第一次來到詩尼薩,只是震驚于這里的美麗,有些……目不暇接罷了!
“哦?白星?”總督不以為然道:“就是那個傳說中單槍匹馬消滅了一群怨火蛛的白星?”
伊蘭不喜歡他的語氣,和那癡肥面孔下精光畢露的眼睛。但他仍然禮貌地出列,和團長一樣向總督行禮:“大人謬贊了。只有七只,算不上什么蛛群!彼吐暤溃骸罢埓笕嗽徫业氖ФY。那盞玻璃燈太漂亮,不小心看入神了!
“不過是件普通的玩意兒罷了。”聽了這話,總督終于一擺手,似乎方才的質(zhì)問只是句隨口閑談,而他甚至連看都懶得看這些圣職者一眼:“諸位既然來到詩尼薩,詩尼薩自會用心款待!
伊蘭回到隊伍中,默默伸出手,將稠滑的香膏涂在手上。侍女松了口氣,回到一旁站定,羞澀而好奇地打量著伊蘭的臉。
“說起來,你們既然是教廷派來的,應(yīng)對叛亂需要什么東西,可以和軍需官說!笨偠狡鹕恚骸爸灰贿^分,詩尼薩都會滿足。當然,我們有軍隊和弩機,諸位倒也未必有機會上戰(zhàn)場!彼麘袘械仄鹕恚呦屡_階,顯然是并未把圣職者們放在心上:“本總督還有要務(wù),諸位自便吧!
他身后的官員們緊隨其后,魚貫而出。伊蘭感到幾道黏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緩緩掠過。大廳很快就只剩下圣職者們。
簌懸木廳外,落日正在西沉,于昏暗的海面上投下一片金紅色。伊蘭走到立柱邊,扭頭眺望北側(cè)的城墻。詩尼薩背靠詩尼克茲山,面朝大海,但城市北側(cè)卻是狹窄的海岸平原。那里從前連接著詩尼薩通往其他城市的道路,如今卻已被封鎖。更遠的地方能隱約看見成片的,星星點點的黯淡營火,幾乎把山野都鋪滿了——那是亂軍的營帳。
伊蘭知道那是怎樣的營火。衰草,枯枝和牛糞是那火焰的燃料。死者的遺物時不時也會填入其中。甚至死者本身也會成為那火焰的來源。黯淡的火焰在長夜之中閃爍,似乎一陣風就能讓它們熄滅。
而詩尼薩的夜晚要遠比那里明亮得多。昂貴的玻璃香燈白天也燃著,夜晚更是會注滿從香料中提煉的琥珀色油脂。還有那些用蜂蠟和香花制成的蠟燭,一根接一根地燃燒,仿佛永遠不會燃盡。
戰(zhàn)事的迫近對城中的居民來說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華麗的軟轎像流水般一頂接一頂穿過高低起伏的街道,涌入那些富麗堂皇的宮殿。諸多風格各異的樂聲順著風從城市各處涌來,掠過萬船廳的柱廊,高高低低,繁亂一片。萬船廳腳下的梯臺花園飄來食物的香氣。到處都是宴會,夜晚的詩尼薩用宴會宣告它的不可撼動。
伊蘭沉默地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向團長。
大圣堂的年輕司祭擦著汗與團長低聲交談:“總督大人對教廷派人前來有所疑慮。畢竟……諾比利伯爵手下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罷了。詩尼薩富庶,這種覬覦也不是頭一次遇到,雇傭兵和弩機已足夠?qū)Ω丁?br />
“對方陣營中有叛神者,召喚出了‘煙波之卵’!眻F長皺眉:“那不是雇傭兵和弩機能對付的東西。”
“魔物也是血肉之軀。”司祭解釋道:“雇傭兵對魔經(jīng)驗豐富,從前用各種燃燒的兵器擊殺過魔物?偠降男判恼莵碓从诖恕
“煙波之卵不是普通的魔物!眻F長干脆地打斷了他的話:“卵已經(jīng)是知覺態(tài),那是四階。你是圣職者,應(yīng)該懂得四階的魔物意味著什么。如果它孵化,還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可怖的存在。唯有神的力量才能與之相抗。”
司祭聽到“四階”這個詞,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些許不安。他回頭看了一眼神跡者們:“但南境的綠灣地一帶向來是安全的,不管是什么魔物,在這里力量都會下降……您知道,歷代總督都花了不少資金修建法陣和圣堂,我們擁有的圣器比任何地區(qū)都多……這里是被神眷顧的地方。這次想來……也還是可以應(yīng)對的吧?”
“被神眷顧的只有詩尼薩而已。”團長銀灰色的眼睛里倒映著玻璃燈的火光,聲音卻毫無溫度:“總督如果當真敬奉神,就應(yīng)該明白城外那些人需要什么。這場仗可以不必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