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赫圖在空氣中輕嗅著。很快，他找到了方向，攬著伊蘭走過去。
寬敞的甲板上居然有個類似酒館的平臺。懸掛的船燈雖有些昏暗，卻在氤氳之中透出幾分暖意。整個平臺上幾乎被旅客坐滿了，每張桌子上都堆滿了食物。
小酒館沒有侍者，吧臺上只有一只巨大的黑色螺殼。維赫圖把一顆微微發(fā)亮的珠子投進(jìn)去，堆得像小山似的吃食和熱酒便出現(xiàn)了。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之后，上次吃飯似乎已經(jīng)是很久前的事了。熱騰騰的食物讓伊蘭終于感到了一陣久違的饑餓。
顏色血紅的煎蛋和黑奶酪被夾在某種灰白色薯類制成的厚實脆餅里，配菜是伊蘭在橋港附近的小舟上見到過的那種紫色果實。這個賣相不佳的組合吃起來既辣又甜——辣味來自煎蛋，甜味則來自水果。挖空的燒黑薯里填滿了看不出原料的藍(lán)色燉菜，吃起來有燉魚的味道。餐品里還有一種裹著橙色蔬菜碎的烤肉卷。伊蘭咬了一口，焦香酥爛。他確信肉卷里夾的是生洋蔥。
總的來說，這些奇形怪狀的菜品味道都還不壞。硬要說有什么缺憾，大概是那種綠瑩瑩的熱酒實在太過難喝。伊蘭嘗了一口，既酸又苦，味道從喉嚨直沖頭頂，簡直讓人有些眩暈。
維赫圖把大杯的酸酒一飲而盡，狠狠皺起了眉頭。
伊蘭立刻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半點(diǎn)也并不喜歡這個，但似乎周圍所有的旅客都在喝。有的苦著臉一連喝了許多杯，臉上同樣是痛不欲生的表情。還有一個明明吐了，但仍然頑強(qiáng)地拿起了另一杯。
“這酒是非喝不可的么？”伊蘭好奇道。
“不是。”維赫圖掐了掐鼻梁，拿起了第二杯：“只是如果不喝的話，航行時會很遭罪。那可是虛空之海�！彼麌@了口氣：“綠晶木的花蕊釀的酒。黑暗之子得靠這個撐著�！�
“提神么？”伊蘭好奇道：“可我聽說，這個喝多了，會讓感官變得遲鈍。”
“在這里航行，太敏銳的感官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還是希望保持清醒�！币撂m有點(diǎn)叛逆地微笑著，感到自己周圍的世界開始搖晃，想來是那一口酒的緣故。
維赫圖無可奈何地看著他，表情和紐赫一模一樣。配上那亂糟糟的頭發(fā)，有種狼狽的可愛。伊蘭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抓起一根肉卷吃了起來。維赫圖的表情柔軟下來。但不知道為什么，伊蘭總覺得他眼里有隱隱的愧色。
伊蘭仿若不知，只是像聊天般隨口問道：“我不記得你身上還有余燼之類的東西�！�
“不是余燼�！币粋�小袋子從影中浮現(xiàn)，幾顆珠子滾出來，正是維赫圖向店家換取食物的那種：“是凝暉�！�
伊蘭拿起來，半透明的黑珠子里，是蜷縮成一團(tuán)的飄帶狀小魚，仔細(xì)看去，能發(fā)現(xiàn)它們似乎正在燃燒，只是那火焰是靜止的。他詫異道：“這是橋港外那片水域里的……”
“嗯，那種即刻生即刻死的東西叫‘瞬’�！本S赫圖解釋道：“在它們熄滅的那一瞬間將其捕捉并保存，它們就會一直這樣亮著，甚至能在壞天氣里保護(hù)一些燈盞不會熄滅�！彼腥撂m：“在暗界，這樣的東西像余燼一樣，可以作為交換物�！�
“這東西很珍貴�！币撂m感嘆道。
“算不上，只是難得�！本S赫圖哂笑：“畢竟捕捉瞬熄滅的那一瞬間很不容易�！彼嘀樣趾攘艘豢诰疲骸案呶坏暮诎抵觽冄劬Χ级⒃谔焐希恍加谌ス呐@種東西�！�
“但這畢竟是一位影之主的饋贈。”伊蘭望向吧臺，一只枯瘦的黑手從桌子下伸出來，在螺殼里翻檢，把旅客們投進(jìn)去換取食物的灰燼和其他寶物挑出來，收進(jìn)一個黑色的盒子里——其中也包括那枚凝珠。
維赫圖糾正道：“只是各取所需。”他輕輕道：“我們的世界里沒有真正的饋贈，一切都是交換，一切都有代價。”說著忽然輕輕笑了：“但我很幸運(yùn)，曾得到過一次真正的饋贈�！彼n藍(lán)色的眼睛始終望向伊蘭，像安靜燃燒的火焰。
伊蘭剛想說什么，維赫圖卻忽然面色一變。影子涌上來，蓋住了伊蘭的臉。
伊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在黑紗般的影子后頭，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圣光教團(tuán)的紅袍。看身形不是上次伊蘭遇到的那三個人，而是另外三個。為首的人手中的指星墜讓伊蘭的心沉下去。他看著那幾個身影循著微微晃動的指星墜在旅客之中東張西望，無聲地往陰影處挪了挪。
就在走在最前面的人離這里只隔兩桌的時候，角落里忽然響起了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光靠那東西，在這里可是要迷路的�！�
紅袍人腳步一頓，轉(zhuǎn)向那個身影。那個不起眼的旅客一身灰色斗篷，正抱著把梨型琴隨意撥弄著。琴頭上亮晶晶的六芒星小墜隨著水上吹來的風(fēng)輕輕搖晃。
盡管樣貌有所不同，但直覺告訴伊蘭，這也是個游祭者。
抱琴的游祭者舉起了酸酒：“要喝一杯么？你們現(xiàn)在……可以隨意吃喝這里的東西了吧？”
為首的紅袍人看向它：“代行者不該在此處�！�
“彼界的家伙更不該在此處�！庇渭勒咻p飄飄道：“別太放肆了，異鄉(xiāng)來客�！�
“別太逾矩了，魔物�！�
“能在這里自由行走，自由飲食的你們，又和這里的黑暗之子們有什么不同呢？”游祭者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不過，我并不在乎你們想要做什么�！彼岩桓菸奶俾拥搅俗雷由�，那暗紅色的藤蔓像一截腐爛的人類的殘指：“你們支付報酬，我們完成工作。對于乃托之偶的處刑已經(jīng)完成了�！彼桓惫鹿k的語氣：“黑潮快來了，我們需要更多的火，說吧，下一個目標(biāo)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