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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蘭在小舟的光亮里審視著周圍。不知何時起,無數(shù)冰柱開始自他們頭頂垂下,而巖壁已經(jīng)完全由冰構(gòu)成了。光亮落在冰墻上,呈現(xiàn)出一種幽邃的蒼藍色——而沒有誰比伊蘭更熟悉這種顏色。

  明明是如此森寒的顏色,卻只讓他感受到親切和傷感:“你的眼睛有它的顏色!

  小舟輕響,停了下來。水路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前方只剩下比石頭還要堅硬崎嶇的冰地了。

  維赫圖取下船頭的吊墜放入伊蘭手心:“在黑暗之子眼里,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顏色!庇白拥男≈廴诨M,回到了維赫圖身畔。那巨影借助伊蘭身上的光亮投到冰壁上,再次顯現(xiàn)出野獸的模樣:“尤其在這里,它只代表寒冷與死亡!

  維赫圖的話很快得到了印證。他們向前走了沒多久,這傳說中能把靈魂都凍結(jié)的死地就開始展現(xiàn)出它的威力。

  酷寒最先帶來的是疼痛。盡管伊蘭全身被厚厚影子斗篷包裹著,僅有眼睛露出,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種透骨的銳痛。

  緊接著便是僵硬,他意識到自己斗篷下的關節(jié)不再能自如地彎曲。這讓每一步行走都變得比想象中更加艱難。

  他盡力不讓這些脆弱流露出來,但維赫圖仍然很快察覺到了。更多的影子爬上了伊蘭的身體,試圖溫暖他?稍俣嗟呐庠诖说匾彩潜囆剑驗槊肯蚯耙徊,都只會更加寒冷。

  胸口夢回蘭的種莢已經(jīng)熄滅了,掛在伊蘭脖子上的兩枚吊墜同樣變得黯淡。維赫圖把伊蘭攬進了自己斗篷中。伊蘭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了強自掩飾的不安。這種不安本不該出現(xiàn)在一位魔神身上。

  “你的獵物還沒死吶!币撂m開了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好像也被凍結(jié)了似的低弱:“莫蘭提那一帶也挺冷的,我還在冰河里洗過澡……我們干嘛不點個火呢?”

  維赫圖看了一眼他的胸前,低聲道:“因為這是個連火都會凍熄的地方……”

  伊蘭瞥見自己的胸口,干笑了一聲:“啊……看來我的腦袋……也結(jié)了冰……”這并不是全然的玩笑,他確實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變得混沌和衰弱,每一次呼吸都比上一次更難:“告訴我……我們是……打算穿過……寒淵么?”

  “不……”維赫圖抱緊了伊蘭:“寒淵很大很大……我們……只是途經(jīng)它的邊緣……”

  “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伊蘭在越來越微弱的光亮里喃喃道:“那么我們……離出口……還有……多遠?”

  “……”維赫圖遲疑了一下:“不會很遠了……”

  “好消息……”伊蘭聽見自己的口齒越發(fā)模糊:“我們或許……可以……休息一下……”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再邁出下一步了:“稍微……一會兒就好……”

  “你不能睡!”維赫圖的聲音聽上去模糊而焦急:“不能在這里睡……”

  這不是睡覺,伊蘭想這樣告訴維赫圖,只是為了喘口氣。他確信自己張開了嘴,但吐出的只有呼吸,而非聲音。

  蒼藍色在黑暗中沉沉地壓下來。他在嶙峋的冰墻中看見了一團同樣顏色的火焰,和那火焰投下的幽暗古怪的影子。

  影子在他耳邊大聲呼喊,但他卻什么都聽不清。他的嘴被掰開,有什么小小的東西被塞了進來。一絲溫暖停留在他舌尖,可也僅止于此了。

  影子在移動,影子在飛奔,影子在向下……而他就在影子之中。

  伊蘭開始無法分辨這是夢還是現(xiàn)實。有幾次他感到自己聞到了雪坑中永恒的灰燼,還有幾次他仿佛看見了冰墻后浮動游曳的暗影。

  包裹著他的影子不知何時消失了。他感到自己在半空中飄蕩,穿行,充滿好奇地審視眼前的一切——這畢竟是他從未見過的世界。只可惜這個世界除了寒冷,寂靜和黑暗什么都沒有。

  不,并非一無所有。他意識到在那危險而難以預料的冰縫深處藏著什么東西。它,又或者是它們,正迷茫而絕望地掙扎和蠕動,在這永寂之處發(fā)出無聲的尖叫。

  他落在了那里。

  光亮穿透黑暗,火焰瞬間點燃。那尖叫的無名之物燃燒起來。

  純黑的冰之世界在銀色的烈焰中露出了它本來的顏色——幽邃的蒼藍。而他也看見了那燃燒之物的模樣,一堆看起來無比柔軟的黑色絨毛。

  他低下頭,溫柔而好奇地碰了碰它。

  蒼藍色的眼睛從絨毛里睜開了。它們在他腳下蠕動,匯聚,變成了他的影子。他抬起頭,在冰壁上看見了一匹銀如月光的狼。

  影子睜著蒼藍色的眼睛從他腳下爬上來,貪婪又小心地,舔了舔光之狼的臉。

  第23章 雪境

  寒冷在這溫暖的舔舐里融化開來,就好像一滴熱水滴在了雪上。

  光之狼與影之狼都消失了,世界歸于昏暗和柔軟。

  伊蘭在這昏暗和柔軟中顛簸,向下,穿過無數(shù)狹窄的通道與縫隙。他聽見了清脆的碎裂聲,感受到了沉重的水聲,并在這混沌之中旋轉(zhuǎn)。水是暖的,暖得發(fā)燙,讓人周身再度陷入難以忍受的銳痛。他忘記了呼吸,在濕淋淋的柔軟和旋轉(zhuǎn)里陷得更深……

  不知過了多久,一抹光穿透了這迷霧般的幻境。

  伊蘭皺了皺眉頭,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束束銀色的月光從掛滿冰霜的樹枝縫隙間透過,正落在他臉上。疼痛已經(jīng)消失了,包裹著他的皮毛盡管是濕的,卻仍是那么柔軟,而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種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