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合抱粗的樹干挺直高挑,枝椏上一簇簇花朵柔美至極。
樹下的陰影中立著三個人,其中有一男一女著錦衣肩并肩站在一起,挨得很近,看樣子應(yīng)該是比較親密的關(guān)系。
另外一個女子則癱坐在那二人對立面的地上。
年紀(jì)不過十一二歲的光景,梳著雙丫髻,兩側(cè)分別簪著一朵白白凈凈的辛夷花,身上嶄新的粉紅色輕裘裂開一條大口子,渾身上下沾滿臟兮兮的泥土,腳下的鞋子還弄丟了一只。
她緊蹙著一雙細(xì)眉,水汪汪的眼里含著天大委屈,淚水宛如開閘般傾瀉而下,粉嫩的臉蛋糊滿眼淚鼻涕,癟著嘴,抽抽搭搭地解釋著:“我……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辛夷花精,剛修煉成人形才半年光景,我真的不是妖,求求你們千萬不要?dú)⑽!?br />
一男一女盯著哭得狼狽的女孩兒,神情頗為意外,彼此瞧了對方一眼,眉頭擰得愈加緊,似乎猶豫著下一步該如何著手。
“何人膽敢在此撒野!
皎皎流光耀如颯沓流星,須臾閃過,掠起一陣芳菲簌簌,錦履輕點(diǎn)地面,飄揚(yáng)裙袂浮著淺淺華光。
芳漪徑直顯出身形,走過去扶起了癱坐在地上的女孩兒,掃視過她周身的狼狽,雙目微微沉落一抹冷冽。
女孩兒眼中一喜,剛想出聲講話,額間搭上一抹柔軟的微涼,注入和煦溫暖的力量游走開來。
“別怕!
芳漪的指尖搭上女孩兒額頭,渡去神識檢查她有否受傷。
月桓靜靜地覷著哭唧唧的小辛夷花精捉緊芳漪的袖子訴苦,小臉上滿是依賴與濡慕,他頓時無語扶額。
想當(dāng)初,小辛夷花精尚在莫府后院之時就已啟靈智,芳漪同她溝通無阻,又心生歡喜便為她取名擬云。
后來向莫維唐討其本體移栽入慕府,日夜悉心呵護(hù),澆灌由珍奇靈寶煉化的神水,再渡予修為,幫擬云順利化作人形。
她懵懵懂懂的可愛樣貌著實(shí)甜到了芳漪心坎里,簡直是當(dāng)成女兒來疼愛,不止衣食住行上等同天界的神女一般,還手把手教導(dǎo)讀書習(xí)字。
二人常伴在一處,以至于忽略了他這位正牌未婚夫,暗中確確實(shí)實(shí)因此呷了好幾缸子的醋。
對面的一男一女察覺來者不善,登時大為警惕。
男子抬手祭出一柄月牙戟劃過半空的凌厲弧度破風(fēng)迸發(fā)出一聲烈烈錚鳴,肅著一張臉,擰眉打量兀然間冒出的芳漪與月桓,出戟的動作滯住,眸中掠過一絲狐疑之色。
“你們是仙者?何處來的仙者?”
他恍然間識出了圍繞在二人周遭充沛且濃郁的仙澤,區(qū)別于上古神獸族獨(dú)有的仙澤,此二人的仙澤當(dāng)屬天界滋養(yǎng)而生。
可是,天界不是早已封閉無法進(jìn)出,二人又是從何而來?
月桓并未回答,細(xì)細(xì)打量著對方,分辨出對方身上仙澤四溢,再略略一掃對方所持的月牙戟,內(nèi)心略微一松,終是確定了心中所想,拱手相拜。
“想必閣下乃是白澤族的夜哲少主,在下——”
自報(bào)家門之際,他的眼風(fēng)不經(jīng)意輕瞥,定格于夜哲身畔的女子,熟悉的樣貌映入眼簾,猝然一怔,帶著幾分不可思議的口吻喊出了一個名字。
“楚黛帝姬?”
循聲回首望去,芳漪下一瞬大喜過望,難抑激動。
“楚黛!你怎么會在這兒!”
有別于芳漪的驚喜,楚黛柳眉輕蹙,訝異又錯愕,自己的記憶之中不曾對這個小娘子有印象,十分不解對方的喜從何來,遲疑地問:“你是誰?我認(rèn)得你嗎?”
盈滿火熱的一顆心溫度漸漸降了下去,隨之而來的冷潮逐漸淹沒芳漪,瞧著楚黛一臉陌生警惕的樣子不似作偽,她驚惑不已。
“難不成你未恢復(fù)記憶和修為?”
“娘子認(rèn)錯了人!背鞈械∨c人糾纏,聲音里透出些許不耐。
“不可能!”
芳漪篤信沒認(rèn)錯。
兩方各執(zhí)一詞,剪不斷理還亂的場面已漸起硝煙味。
夜哲聽得稀里糊涂,靈臺亂成一鍋粥,當(dāng)即厲聲斥停,手中的月牙戟凌空挽出一弧洶洶之勢,目光審視著芳漪和月桓,沉下了臉色,質(zhì)問道:“天界門戶緊閉至今未開,爾等究竟從何而來,還不速速報(bào)上名來!
事態(tài)發(fā)展形式儼然趨于惡劣,月桓自袖間掏出一塊能證明身份的殿主玉玨,持于身前展示。
“在下乃天界旻和殿殿主月桓兼芳漪帝姬的未婚夫!彼仨聪蚍间,清了清喉嚨,與夜哲朗聲介紹道:“這位便是天界的芳漪帝姬!闭Z畢,忖了一忖,視線移至楚黛的臉上,緩緩抬出一個敦厚且溫雅的笑容,“亦是楚黛帝姬的姐姐!
楚黛、夜哲:“……”
仔細(xì)核實(shí)過身份后,夜哲連忙收起了月牙戟,神色嚴(yán)謹(jǐn)端肅,同楚黛拉開些距離,目光略帶復(fù)雜,躊躇的話語彰顯了他的惴惴不安。
“所以——是我高攀了?”
尚未理清頭緒的楚黛被夜哲神奇的腦回路打擊到,她一臉無奈,忍不住刺他一句:“少說一句沒人能把你當(dāng)啞巴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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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扣分了
夜哲干咳一下, 局促地?fù)狭藫夏樒ぃ骋娏涝谝慌缘膬蓚人,后知后覺天界最講究禮數(shù)二字。
迄今為止他不曾周全禮數(shù), 未免給楚黛的娘家人留下不佳印象,不失恭謹(jǐn)?shù)爻间艄笆忠话? 喚了聲帝姬, 與月桓也行了個同輩之間的禮。
帝姬位尊本無須回禮, 但是觀夜哲十之八九會成為自己的妹婿,芳漪也僅是受下了半禮, 月桓亦是回拜一禮。
周全了天界禮數(shù),夜哲又端端正正朝芳漪、月桓一拜, 此禮乃是妹婿見大姨姐的家禮。
他訕訕地一笑:“姐姐、姐夫, 適才是妹夫?qū)Σ蛔《!?br />
這般誠懇的道歉,著實(shí)令楚黛震驚住。
忒自來熟……
見過順桿兒爬的人, 委實(shí)沒見過如斯厚臉皮的白澤,她尚且云山霧罩, 不曉得真?zhèn),夜哲這廝倒好率先認(rèn)上了親,親親熱熱的好似一家人。
下凡歷劫一遭, 喜獲妹夫一個……
哦,或許另外兩個妹妹也會給她新添兩個妹夫。
妹妹有了歸宿, 芳漪內(nèi)心甚慰。
欣慰歸欣慰,該有的考校卻是少不得。
夜哲貴為白澤族少主不假,若是想要迎娶楚黛,方方面面都需要摸排得清楚, 倘使成了親才發(fā)現(xiàn)是個繡花枕頭, 中看不中用的話, 可就是追悔莫及。
無人知曉芳漪已經(jīng)盤算起考校夜哲的事情來。
‘姐夫’的稱謂確確實(shí)實(shí)暖進(jìn)了月桓的心坎,他笑逐顏開,嘴角弧度不停擴(kuò)大,愉悅至極,非常受用這一稱謂。
對夜哲的好眼力尤為贊許,抬手間袍袖輕揚(yáng),施施然邀諸人入屋內(nèi)詳談,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勢。
擬云有幸圍觀了大型認(rèn)親場面,正豎著耳朵聽得意猶未盡,忙不迭顛顛兒跟上了諸人的腳步。
軒敞的屋內(nèi),諸人依次就座,月桓端出主人家款待賓客的熱情勁兒,揮袖化出一套茶具,親自給每個人舀茶。
自打踏進(jìn)房門開始,夜哲一直保持著風(fēng)度翩翩的淺笑安然,舉止文雅得體,沉穩(wěn)大方,要不是從未離開過,楚黛險(xiǎn)些以為夜哲換了個芯子。
他有意在娘家人面前表現(xiàn)卓越,便格外注意言行舉止,內(nèi)心斟酌一番,主動解釋自己為何會入慕府來。
長安城近日頻有妖孽作祟,身為白澤族少主,除了要保護(hù)好族人,夜哲深知凡界生靈罹難悲苦,肩頭上更該承擔(dān)起保護(hù)百姓安全的責(zé)任。
他不分晝夜游蕩在城內(nèi),時刻巡邏探查妖孽的行蹤,本來他不愿帶楚黛一起,生怕她涉險(xiǎn)受傷。
豈料楚黛甚是執(zhí)拗,他委實(shí)沒辦法就將她一起帶上。
今兒個游蕩至慕府外,他神識微動,驟然察覺慕府有異,便隱匿了身形潛入府中探查,碰巧遇上了名喚擬云的辛夷花精,誤以為擬云居心不良企圖害人,所以才會發(fā)生最初的那些事。
把誤會解釋清楚,夜哲捧著舀滿的茶甌朝月桓頷首致謝。
“多謝姐夫!
“妹夫不必客氣!
月桓眉眼帶笑,顯然同這位連襟關(guān)系相處融洽。
認(rèn)親場變成了認(rèn)連襟場,芳漪、楚黛互相對視一眼,能看出彼此眼中充滿嫌棄和無奈。
楚黛心底的疑惑如雨后春筍般叢叢破土冒出,亟待尋求一個答案。
覷見夜哲同月桓之間姐夫妹夫一家親的和樂融融,內(nèi)心益發(fā)堵得慌,五指攏成拳叩了叩幾案,吸引回諸人的注意力,她鄭重其事地開口詢問道:“芳漪帝姬既說我是你的妹妹,可否拿出一些東西來證明,或者恢復(fù)我的記憶!
她如是問,倒讓芳漪心中愈加篤定楚黛的身份。
一個人可以易容相貌身形、模仿聲音偽裝成另外一個人,唯獨(dú)模仿不來一個人與生俱來的真實(shí)性格。
芳漪衣袖下的手虛虛劃過半空,一面圓形明鏡轉(zhuǎn)瞬顯現(xiàn),鏡中一片云霧彌蒙,雕刻著繁麗紋路的鏡框散發(fā)出瑩潤光澤,一看便知是仙家之物。
芳漪向楚黛娓娓道來:“此乃昭明鏡,乃是天界專門用來記錄慶典宴會所用,想必看完鏡中景象,對你恢復(fù)記憶定然大有裨益!
言罷,她指間捏了個訣彈入鏡中,明鏡中的彌蒙云霧慢慢散去,浮現(xiàn)出了觥籌交錯的熱鬧景象。
落日西斜,薄暮冥冥,夜色即將降臨,彌漫的霧靄籠上天邊,幾顆寥落的星子爬上蒼穹,星輝伴著清冷月牙模模糊糊顯出纖弱輪廓,大地之上流淌著清淺的月華。
柔暖燈光鋪陳一室,昭明鏡中的景象已接近尾聲階段,宴席間零落的交談聲間或傳入耳畔,楚黛蹙著眉尖,瞳中浸潤的震驚漸漸平息。
良久之后她收回視線,垂下眼,須臾又抬起眼定定瞧著芳漪,迭起的心緒似乎趨于平穩(wěn),正在努力消化著所目睹的一切過往。
芳漪以為她憶起往昔,急忙追問:“是不是全都記了起來。”
楚黛搖了搖首。
芳漪目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她喃喃輕語,“為何會如此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腦海里掠過一道靈光,她幡然醒悟般振作了起來,“你身邊的冰嫣、雪嫣可曾憶及什么過往嗎?”
“不曾。”
簡短的二字令芳漪的心情再度跌落到谷底。
“猶記得我恢復(fù)了記憶和修為不久后,舜英與舜華也隨之慢慢恢復(fù),而今你未曾恢復(fù),是以冰嫣同雪嫣亦無法恢復(fù)!彼记跋牒螅砸詾檎业搅艘稽c(diǎn)蛛絲馬跡,可依舊無濟(jì)于事,很是懊喪地道:“如果容盈在的話就好了,她的碧水珠擁有尋回記憶的效力!
“等等,你說誰?”
聽見耳熟的名字,楚黛直接打斷芳漪的話。
芳漪再次重復(fù)了一遍,雙眸亮了亮,懷揣希冀補(bǔ)充道:“容盈是你我二人的妹妹,她亦在凡界中歷劫!
憑借出色的記憶力,楚黛從千頭萬緒中理出一條明晰的線索。
“倘若未記錯的話,當(dāng)今圣人南宮旭的皇后出身于江夏萬氏,閨名便是喚作容盈的。我曾在宮宴上同她有過一面之緣,她本人的容貌與適才昭明鏡中席間坐在我旁側(cè)之人一模一樣。”
念及此,不由得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她莫不會就是正在歷劫中的容盈帝姬!
“容貌一樣,名字一樣,十有八九便是正在歷劫的容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