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珩直呼父名,無疑是恨極了利昭,“為了增加奪取王位的砝碼,利昭精心設(shè)計讓母后嫁給了他,大婚后他顯露出真面目,動輒毆打辱罵,像個瘋子一般折磨母后。”
他的聲音無比沉重低啞,猶如一頭困獸,身軀拘在狹小的牢籠,內(nèi)心卻極其渴望得到光明和自由,希冀掙脫桎梏反擊世間的所有陰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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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吳明國
“原來如此, 利昭竟是連發(fā)妻都不肯放過!
靈越頓悟,難怪啟珩會最終同意自己的要求,清河大長公主遭蠱毒迫害, 不得已受制于利昭,他為母親的安危著想, 一直以來不敢輕舉妄動, 卻已然起了弒父之心。
之所以結(jié)盟, 只因良機(jī)已至。
青廬外冽風(fēng)蕭蕭,落葉瑟瑟, 廬內(nèi)一方天地暖意融融,錯金銀多枝燈長檠托擎著的燭火無風(fēng)微晃, 燭影不勝柔弱的顫了一顫。
危險神不知鬼不覺的逼近, 察覺到不對勁時,諸事已遲。
潔白墻面上兀然多出一道影子, 緊緊覆在了另一道婀娜的影子上,依偎交疊, 沾染了纏綿的曖昧氣息,吐息烙在頸側(cè)。
靈越如墜冰窖,面色如雪, 脊背僵硬,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指尖泛白緊繃,一切已經(jīng)避無可避。
“你到底是誰?”
男人低沉的嗓音中蘊(yùn)著一絲狠厲,完全沒有醉后初醒的迷蒙困頓,電光火石之間靈越明白過來, 他未曾飲下酒, 故意佯裝一派醉酒癡樣來試探自己, 他所言均是假的!
好一出將計就計。
“知道了本王的秘密,那本王也要知道你的秘密,尚算公平不是嗎?”啟珩眸子湛湛有神,素常帶笑的一雙桃花眼陷入陰暗,漫不經(jīng)心地垂眼打量著少女隱忍不發(fā)的面容,哼笑一聲:“對了,本王自幼厭惡蟲子,如果本王看到了什么的奇怪蟲子出沒,手上怕是沒個輕重會傷及到愛妃!
他沒開玩笑。
強(qiáng)勁有力的臂膀禁錮住少女纖弱的身子,他的手毫不留情扼住了雪白頸子,如若再用些力氣足以輕松擰斷脖頸,就像當(dāng)初她親手?jǐn)Q下刺客的首級一樣。
啟珩善意地給懷中人提了個醒,“愛妃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啊!
不加掩飾的威脅輕拂耳際,靈越眸色微暗,頸間越收越緊的壓迫讓她呼吸困難,漸漸喘不過氣。
袖擺下的手松了松,她迫于無奈散去指間召喚的印訣,“王子此乃何意,莫非患了失憶癥?”繼而避重就輕,從容地應(yīng)答問題:“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子妃蘭陵竇氏女,方才你還喚了我愛妃!
啟珩失笑。
行啊,揣著明白裝糊涂,真是狡猾。
威脅行不通,攻心計或可一試。
鉗制脖頸的力道遽爾松懈下來,死亡的壓制消弭于無形,靈越得以解脫,卻依舊不敢放松警惕。
啟珩改取懷柔之策,輕輕掰過靈越的身子,端詳她的臉,桃花眼溢滿傷情的落寞,惋惜地嘆道:“太令人傷心了,原來愛妃的誠意就這么一丟丟,連句實話都不肯與我說,那你我的結(jié)盟又有何意義呢?”面對目露戒備的她,故作無奈地攤攤手,搖首嗟嘆:“好可惜,本來還想告訴愛妃一些關(guān)于父王和雎夫人的重要事情,眼下看來好像沒有這個必要了。”
靈越冷冷盯著啟珩沉默了一會兒,烏亮眼瞳蓄滿濃稠陰郁,化不開堅不可摧的寒冷,磅礴殺意猛烈翻涌一息,恍然間似受到什么影響,乍然重歸平靜,抿起嘴角。
“王子不去行商簡直大材小用,依照您的性子做生意必定虧不了本!
她清楚,當(dāng)下自己再做什么舉動也終歸徒勞無功。
遂,不咸不淡地刺了啟珩一句,想給這廝添堵。
“客氣,客氣!我也覺得自己有做奸商的潛質(zhì)!
啟珩美滋滋地作下一揖,言語十分謙遜,甚是不在意臉皮這等身外之物。
靈越明顯噎住,“巧舌如簧,厚顏無恥。”
對此,啟珩權(quán)當(dāng)夸獎,一笑置之,眼神直勾勾落在她身上,耐心等待著轉(zhuǎn)回正題。
這廝顯然大有不探明自己底細(xì)便不罷休的意思。
靈越思慮俄頃,決定順?biāo)炝怂男脑,不再遮遮掩掩,一味去隱藏。
“王子應(yīng)曾聽過‘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重重宮門迎著朝陽次第打開,萬國使節(jié)不遠(yuǎn)千里紛紛入長安獻(xiàn)物,朝拜天可汗。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朝貢使節(jié)里有一名使節(jié)來自距東海數(shù)萬里之外的國度,名曰——吳明國。”
聞悉國名,啟珩冥思苦想許久,神情流露出一絲迷茫之色,恕他真沒聽過吳明國。
看懂他糾結(jié)欲問的神情,靈越氣悶,耐著性子道:“吳明國乃是一方小國,人口千余,不足為外人道也。”語罷,皺著眉,嫌棄地瞅了瞅啟珩,光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腦子里面的水聲‘咣當(dāng)咣當(dāng)’亂響。
“吳明國宜五谷,多珍玉,禮樂仁義,男女皆平等,無剽劫,人壽二百歲。俗尚神仙術(shù),一歲之內(nèi),乘云駕鶴者,往往有之。常望黃氣如車蓋,知中國土德王,王君遣王女為使節(jié)進(jìn)獻(xiàn)珍寶常燃鼎與鸞蜂蜜。天可汗得之大喜,視吳明國為兄弟之邦,曾同吳明王女把酒言道:‘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天可汗奉吳明王女為座上賓,特派遣朝中一位精通文學(xué)、經(jīng)術(shù)的翰林陪同王女游長安,代天可汗一盡地主之誼!
哦,一男一女,必然有故事發(fā)生。
聽到興頭上,啟珩糾結(jié)的眉宇一點點舒展開,撈起燕幾上的棗子,邊嚼邊聆聽故事發(fā)展,又發(fā)覺自己不該冷落了佳人,殷勤地抓著一捧棗子遞給她。
“情竇欲開先自窒,心里已凈弗須鋤!膘`越眼也不抬,徑直無視了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正應(yīng)和了《詩經(jīng)·野有蔓草》,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嗯,不出所料!
啟珩挑了挑眉,往口中丟了一顆棗。
他的嘴可真碎。
靈越長吐出一口氣,煩躁地剜去一個眼刀子,料想這廝會有所收斂,豈知竟得來一張嬉皮笑臉,立馬繃緊臉不再看他。
“窈窕淑女正是情竇漸開之際,與青年才俊一見鐘情,那位翰林亦對王女癡心不悔,月老祠前二人同許連枝共冢之愿!
“嗯,兩情相悅!眴㈢裥牢恳恍。
對方胡亂插話,令她滿腔火氣無處傾瀉,只能發(fā)狠似抓緊了手邊的瓢柄,遏制著心中積蓄起的躁意,敦促自己恢復(fù)冷靜。
“翰林舍官身棄仕途離家族,毅然隨王女遠(yuǎn)赴吳明國做一對神仙眷侶。兩年之后吳明國主病逝,王女即位國主,那位翰林成了王女唯一的王夫,輔佐王女治理國家,羨煞眾人的鴛鴦侶在次年誕下一女,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過著安樂太平的日子!
“嗯,幸福美滿!眴㈢衤牭棉哉品Q頌,眼珠微動,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依照話本子里的戲碼,接下來應(yīng)該迎來了故事的高潮。”目光掃過靈越掌中的瓢柄在用力下漸漸變形,他沉下眉眼,收斂了嬉笑。
夜里天氣多變,先前當(dāng)空掛著一輪皎月,眼下卻涌來大朵鉛云密密匝匝的蓋住月光,幾顆星子孤零零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天地萬物坐擁在一派無邊晦暗里。
“直到迎來小王女七歲生辰的那日,一場處心積慮的陰謀覆滅了全部的美好!
外面有淅瀝小雨墜下,吹得葉落紛紛,跌入泥濘。
‘咔嚓’一聲,微微發(fā)顫的手掌下堆著捏碎的瓢柄殘骸,裂痕似蛛網(wǎng)遍布其上,靈越的眼中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蒼涼至極,像是會隨時寂滅。
“國破家亡,付之一炬,處處皆是尸山火海,無一活口,可憐焦土,世間再無吳明國!
不復(fù)悅耳的聲音吐出的每個字都嘶啞得不像話,嗓中如咽石塊,將喉嚨硌得生疼,口腔里彌漫開絲絲血腥味,滯澀的語句似利刃,字字都在泣血。
回憶勾扯著神經(jīng),帶來可怖的殘忍一下下鞭笞,靈越承受著劇烈疼痛,眼眸蒙上陰霾,暗沉得透不出一線光亮,攢簇著瀕臨破滅之前的風(fēng)暴。
“唯有小王女,被父母的心腹早先藏起的她頑強(qiáng)活了下來,后來被人救走,送回了大應(yīng)的伯父府中,頂替了伯父夭折女兒的身份,自此以堂妹的名字存活于世!
啟珩一顆心高高吊起,他怎么也沒料到,居然會聞得驚天秘密,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表情。
“我的父親叫竇行舟是如今蘭陵竇氏家主竇定滔的胞弟,亦是那個放棄了大好前程拋棄家族的悖逆子。他隨我的母親到了吳明國之后,摒棄竇姓,更不再與人談及往事,所以無人知曉他的真實來歷,國中上下皆認(rèn)為他只是一個得到王女青睞的普通人而已。”
“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撿回一條命,回到伯父的府中有枝可依,以竇靈越的名字藏于深閨之中日日修煉術(shù)法,盼著大仇得報的那一天。”
她看著啟珩,驀然譏笑出聲:“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妆闶泅路蛉撕屠!?br />
明明內(nèi)心已經(jīng)歇斯底里,爆發(fā)出無盡的恨意,面容上卻像戴了一張假面,完美的掩藏種種情緒。
靈越其實早已介于瘋狂的病態(tài)當(dāng)中,但是她會掩飾,戴著正常人的面具以弱者姿態(tài)設(shè)下陷阱,引誘著看中的獵物一步步循著她的腳步跌落陷阱,出其不意的扼住獵物咽喉,觀賞夠了垂死掙扎的丑態(tài),再親手?jǐn)Q斷脖頸,了結(jié)生機(jī)。
一蓬蓬鮮血飛濺,澆弱燎原之火焚燒的態(tài)勢,神奇的撫慰了暴躁瘋狂的情緒,殊不知滾燙鮮血盡數(shù)落入那頭盤踞心靈深處的嗜血惡獸口中。
以血精細(xì)喂養(yǎng),惡獸終于饜足,繼續(xù)等待下一餐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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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小王女
啟珩簡直難以想象年幼的靈越親眼目睹雙親慘死, 王宮陷入火海,子民被屠戮,該是何等的痛徹心扉。
他抿緊著唇角, 內(nèi)心不禁生出憐憫之情,想要伸出手安慰靈越, 將將伸到她面前, 就被她一巴掌無情揮開。
揉著打紅的手背, 他苦笑連連,真是啞巴吃黃連, 有苦說不出。
靈越勾唇,怪異的笑容漸漸擴(kuò)大, 笑得肩頭輕顫, 雙眸凝聚著一抹猩紅,藏著癲狂。
“什么行獵之際心懷慈憫放過孕鹿, 得來鹿銜仙草以報恩,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胡謅的瞎話。”
火, 到處都是火——
火和血,浸紅了月亮。
“我永遠(yuǎn)都忘不掉生辰那日,利昭帶領(lǐng)死士攻破王宮的大門一路殺進(jìn)主殿, 將王宮所有人綁在大殿之上,死士持著刀一個接一個的斬殺示眾, 逼迫著母親交出王室的仙術(shù)秘籍!
眾人的悲嚎充斥耳膜,靈越睜大了眼,模糊的眼前是一幕幕的舊日之景,她死死咬著唇瓣, 克制不住渾身的顫抖。
他們是瘋子!
單單殺人很無趣, 死士又從人群里拎出一名漂亮的宮娥, 將她丟在地上……
有好多人獰笑著壓了上去撕扯她的衣裳,碎布掉了一地,刺耳慘叫從高亢至嘶啞及至沒了聲息。
一邊殺人,一邊蹂躪,地獄的惡鬼哈哈大笑著實施暴行,處處是罪惡,是痛苦的煉獄,血的味道交雜著古怪氣味刺激得許多人當(dāng)場作嘔。
利昭在猖狂大笑。
“母親無法眼睜睜看著無辜之人慘遭屠戮,她交出了秘籍期望換得止戈,卻低估了利昭的狠心。他怕母親會上書大應(yīng)求來援兵反制渤海國,所以命令死士將一罐罐火油潑向王宮的每個角落,縱火焚燒,連綿的火海吞噬了無數(shù)生靈,國中子民哀嚎震天,換不回一點憐憫。”
那一夜,恢宏的王宮成為了一座巨大熔爐,無邊無際的火海在瘋狂蔓延,梁木轟然坍塌,琉璃瓦碎落成渣。
幸存的人被圍困于火中,驚恐嚎叫響徹云霄,包裹著火焰的軀體掙扎扭曲,像是一場獻(xiàn)祭之舞,以付出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火海之外,我母親的表妹親眼目睹這一切,居然暢快大笑,投入利昭的懷中。是她……她當(dāng)了細(xì)作出賣吳明國,在國中的水源地投入狼花毒壓制了所有人的術(shù)法,同利昭里應(yīng)外合,意在只傳王室嫡系的仙術(shù)秘籍!
“母親從未苛待過那個年幼就喪失雙親寄居王宮的表妹,沒想到許以無限尊榮,都養(yǎng)不熟這個白眼狼!
獲悉前因后果,啟珩已從震驚中恢復(fù)平靜,“所以,你那么恨雎夫人!
靈越指著自己的心口笑了,“我這里全是恨,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她的眼睛很黑,黑到如臨深淵絕境,不見絲毫光亮。
那時她真的不明白,為何過一個生辰會變成這副樣子。
屏風(fēng)外,死士到處搜查著小王女的蹤跡,離榻側(cè)狹小一隅的藏身之處愈來愈近。
風(fēng)助火勢,一路燃進(jìn)殿內(nèi),火舌舔上織金帷幔,一塊燃著的布料直直墜落,背脊處乍然襲來的灼燒,疼得無以復(f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