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尚有重重疑點,在未查明之前皇后不得出含涼殿半步,旁人也不準接近含涼殿!
南宮旭并不理會她們七嘴八舌的叫嚷,撂下話后,便拂袖離開了紫宸殿,徒留容盈獨自一人承受來自四面八方仇讎的目光。
哪怕那些目光幾乎要將容盈淹沒,她都不曾畏懼半分。
看著南宮旭轉身離去的背影,她凝望許久,目中平靜得似一汪死水,垂首闔了闔眼,長睫微顫,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菩風走的時候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或許……她真的不該再這樣沉淪下去,大明宮終究不是她真正的歸宿,終歸是要勘破這妄相,尋回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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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遭幽禁
自那夜起, 含涼殿徹底成為了一座人人談之色變的囚籠,外面的人時刻翹首企盼皇后的罪名傳遍天下。
而困在里面的人日日看書,不吵不鬧, 看乏了便睡上一覺,睡醒了按時用饌, 食量跟以前也無甚兩樣。
蓋因如此, 奉詔看守的宮人不由得時時探看, 皇后實在太過安靜,宮人生怕她想不開做出什么傻事。
夜深了, 水芙撤去盤盞,轉眸睇見主子又在看書, 卻是借著昏暗燈燭的微光, 臉色大變,趕忙尋來剪子去剪掉燈芯。
燭火一瞬燃亮, 連同書上的字也更清晰起來。
水芙道:“殿下,看書要有個度, 這么晚了對眼睛不好!
“無妨,我再看一會兒便歇下!比萦ь^笑了笑,止住了她的諄諄勸導。
夜風敲打著窗牖, 發(fā)出幼獸嗚咽般的聲響,水芙四下環(huán)視一圈, 確認無人,小心翼翼湊近容盈的耳邊,絮絮道:“婢子今兒個聽守殿的宮人說,前日所有士族家主和部分中立黨派的官員聯(lián)名上書, 口口聲聲稱要為枉死的淑妃討公道, 要圣人按律治您的罪。他們在紫宸殿上一度鬧得不可開交, 圣人不理睬他們,他們便跪在殿外打算逼圣人定罪,算上今日這已經是第二日了!
“不過您放心,圣人依舊未理會他們,強調光靠幾個人的說辭便定了一國皇后謀害嬪御的罪名,太過草率荒唐,會將此案徹查,所以殿下一定要對圣人有信心!”
她高興地講完,卻發(fā)現(xiàn)主子仿若未聞,笑意不由得僵凝住,神情黯然。
淑妃之死分明是旁人刻意的栽贓,然而現(xiàn)如今宮內外的很多人都認為是她家娘子謀害了淑妃,一些流言蜚語甚囂塵上,她根本不敢將那些話說與娘子聽。
容盈闔起書,躺到軟榻上,一沾枕頭便閉了眼,“時候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罷。”
水芙嘆息著退下。
紫宸殿——
銅壺漏刻的箭桿又走了一個時辰,齊贄依舊保持筆直身形,跪在冰冷堅硬的地面,眉目剛毅沉靜,文臣諫官身上的那種倔犟勁兒是一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上首的御案后,南宮旭在閉著眼小憩,面上滿是乏累疲倦,英挺的眉微皺,眼下泛起淡青色,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唇角,問起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子晏啊,你可還是昔年剛入長安的子晏?”
齊贄似乎怔了一瞬,神情復雜,之后淡然回答:“縱使歷經宦海沉浮,昔年之志不曾改,子晏依舊是那個子晏!本o接著,他對睜眼看過來的南宮旭,不卑不亢道:“但是菩風已經不是昔年的菩風!
這是不咸不淡接近于陳述的一句話,亦是齊贄三年之后首次直呼圣人的表字,打從圣人踐祚他便再未稱過‘菩風’二字。
盯了竟敢口出狂言的齊贄一會兒,南宮旭倏忽笑了,笑聲回蕩于空寂的殿內透著隱隱森冷,笑意里有莫名的譏嘲。
“朕聽聞令堂病了,而你一向是個忙人,常在辦公的府衙里面休息,無暇去看顧,朕準你從明日起便在府中好好兒陪一陪令堂,你也順道歇一歇,手上的事務暫移給旁人罷!
齊贄的身體僵直了一下,麻木的神情起了一絲波瀾,隨后又盡數淡去,彎下腰叩首謝恩。
待齊贄退出殿外,高澹焦急萬分地飛快奔入殿中,貼近圣人耳畔悄悄私語一陣,但見南宮旭倏爾站起身,眉目間籠罩一片陰鷙之色,瞳中覆上層層陰翳。
“圍得滴水不漏竟也叫那些人滲了進去,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動手,他們啊……倒真是迫不及待了!
時隔多日,朝堂上百官依舊在為淑妃中毒身亡一案爭論不休,每日的朝會猶如置身沸反盈天的街市。
前朝波起云涌,詭譎多變,自是危險重重。
后宮之中祥和的表象下,實際是波濤洶涌,充滿了陰暗的荊棘,因皇后禁足于含涼殿,管理后宮之任落到了德妃和賢妃肩上。
可是德妃的出身和背后的陣營,都無法讓她真正掌握到權柄,反而受盡奚落白眼。一時之間郁結于心病倒在榻,使賢妃后來居上成了眼下的后宮之主。
淑妃亡歿令太后哀痛欲絕,賢妃日日至長德殿服侍湯藥,漸漸地傳出了賢孝之名。
不止如此,賢妃還屢屢替皇后求情,送去數不清的東西到含涼殿,任誰看了都要贊上一句‘心胸寬廣’,被人構陷謀害親姊,仍能不計前嫌的去體貼關懷一介蛇蝎之人,擁有這般胸懷才堪當后位。
廢除萬氏后位,改立賢妃為后的言論日益增多,這其中最大的推手自然是太后黨一派。
縱使士族權勢銳減,各家家主皆大大受挫,也依舊不會忘記是萬氏把士族推進火坑。
他們摒棄前嫌聯(lián)起手一致對外,憑著這份膽氣竟然叫他們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成功的借由淑妃之死暫時禁足了皇后。
接下來,他們還要讓皇后徹底翻不了身。
聽著紀忠一一稟來,太后臥在榻間慵懶地瞇著眸子,豐腴的臉頰上不見絲毫病態(tài),捻起一顆葡萄放入口中,滿意地笑了。
“犧牲一個慕容涵,帶來的好處可真多啊。”
紀忠托起帕子呈到太后嘴邊,接住了她吐出的葡萄皮,放到了一旁,徑直脫靴上榻,攬住天底下最尊貴的太后帶進懷中,輕嗅著她發(fā)間幽香,心中暢快舒爽,眉梢眼角壓著難抑的喜色。
“多虧采箐那小蹄子覺得慕容涵沒有得寵的指望,轉過頭來投效了咱們,將之前慕容涵告訴過她的所有事情,俱交代了出來,要不然你我至今尚被蒙在鼓里!
太后伏在紀忠的胸膛上嬌笑出聲,涂滿蔻丹的指尖繞著他的衣帶打轉。
“涵兒那孩子自小也是在我跟前長大,性子乖巧,為人安分守己。本來嘛……看在阿兄的面子上,我打算給她一個妃位,保她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可惜了她看到了不該看的,說了不該說的!
一年之前,慕容涵入宮參拜,意外在一個雷雨夜里發(fā)現(xiàn)了太后和身畔宮人紀忠的私情,從那開始她每每入宮便心神不寧,悄悄告訴了采箐。
本來采箐是忠心耿耿跟隨著她,自然替她保守秘密,可是入宮以來的種種使采箐看清了跟著慕容涵完全沒有前途,所以選擇投效了太后。
這道催命符也成了淑妃的直接死因。
采箐為闔家人的平安,在最后關頭自愿赴死,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有道是天時地利人和,若是早早便知曉慕容涵發(fā)覺你我之間的私情,斷然是不會允她活到如今,不過她現(xiàn)在死了,才更有價值不是嗎?”
紀忠笑得張狂。
“為湘兒鋪路,算是死得其所,倒不辜負慕容氏一族的多年培養(yǎng)!
太后輕描淡寫的帶過一句,目光望著帷幔外升起裊裊薄煙的熏籠,神思一時間隨之飄遠。
實際上,慕容湘是她的女兒,她與紀忠偷情所生的女兒。
永隆五年,睿宗將后宮一干嬪御遣往玉虛觀修行,自此不聞不問,便是在觀中她遇見了同樣失意的紀忠。
再次碰到幼時的玩伴著實是一樁意外之喜,細問之下竟得知同是天涯淪落人。
紀忠本為南華侯府的五郎君,家世顯貴,紀氏一族又是關隴士族中與歐陽氏齊名的大族。
奈何南華侯一朝不慎做錯了事,惹得天顏震怒,闔族被充軍塞外,南華侯費盡周折替幺子重新尋了個身份,送進玉虛觀里避禍。
從天上墜到地獄,這般落差極大的遭遇她感同身受,出于同情心理,便在私底下多多照拂了紀忠一些。
她再是不濟,背后有慕容氏這座靠山,也能比其余嬪御在觀中過得稍好些。
但是日復一日,她對睿宗和萬輕嵐的恨意是無論如何都磨滅不掉,許是出于報復心理,在一次借酒消愁之后她選擇與紀忠春宵一度。
正是這一次偷情,她和紀忠意外發(fā)現(xiàn)這種刺激愉悅讓彼此食髓知味,進而愈發(fā)默契。
紀忠的噓寒問暖,溫柔愛憐,讓她感受到了從未在睿宗那里得到過的愛意和關懷,便徹底放縱沉迷在歡愉之中,順理成章懷上了孩子。
一個小小的生命孕育在腹中,感知它一點點長大,紀忠?guī)е鯙槿烁傅囊笄锌释,伏在她的肚子上傾聽孩子的聲音,由衷地期待孩子降世。
那一刻,她放棄了墮胎的念頭,為了遮掩這樁大逆不道之事,只好偷偷找來兄長告知了一切,哭求兄長給她的孩子一條生路。
慕容敬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在骨肉親情的影響下,即便妹妹的所作所為足夠叫慕容氏一族人頭落地,這位疼愛妹妹的兄長還是強忍怒火應承了下來。
并承諾在未來會把那個孩子帶到一處莊子上找人看顧,保孩子平安長大,等到稍大些便帶入府中,認作一個寄居府上的表親。
這已經是慕容敬最大的寬容。
有了兄長幫忙,她以患病為由遷出玉虛觀,另尋一處適宜養(yǎng)胎的隱蔽居所,整個孕期都被照料得很好,身材圓潤了一圈,只是夜半難寐多愁思,腹中孩子的前程令她日日擔憂。
作為表親寄居府上,固然衣食無憂,是一條不錯的路,但憑著她對那位跋扈嫂嫂的了解,定然會讓自己的孩子吃盡苦頭。
是以,她策劃了一場偷天換日。
兄長的正室和妾侍恰好皆懷了孕,她掐算著日子,偷偷服用催產藥瞞著兄長派來服侍的一干人,提前生下了孩子。
又趁著兄長外出公干,通知早已被買通的府中奴仆,哄騙兩個女人出府去寺廟祈福,再往飲食里下藥,讓她們均在同一日生產。
有了雷雨交加的掩護,一切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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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揭真相
正室順利誕下了一個女嬰, 妾侍則誕下了一個男嬰,卻在一盞茶之內沒了,死因是月份不足太過虛弱。
姚姑將她和紀忠生的女兒換給了正室, 正室的女兒換給妾侍,妾侍誕下的死嬰則被她抱了回來。
當兄長前來探望的時候便抱著死嬰大哭了一場, 佯裝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就斷了氣。
兄長未察覺絲毫異樣, 只以為是孩子與這個人世間無緣, 他萬萬想不到府中正室的女兒是他親妹妹的孩子,妾侍的女兒才是他與正室的親女兒。
一個和旁人偷情私生的女兒搖身一變, 成為了慕容氏家主的嫡女,受盡萬千寵愛。
這才是慕容莞想給女兒的生活。
隨著年齡漸長, 女兒的眉眼展開, 越來越像她,甚至被人打趣侄女肖似姑母, 那時她真的害怕極了,怕有朝一日會東窗事發(fā)。
唯有忍痛送慕容湘去夷羅山學藝, 可憐一腔思女之情無處安放,宮中僅有的一個公主便成為她的精神寄托。
襄陽公主生得玉雪可愛,聰明伶俐, 很是討人喜歡。
公主的生母姜婕妤生來便是個病殃子,入宮以來一直不大受寵, 哪怕是誕下了一雙龍鳳胎后,位分也始終未提。
沒過幾年便撒手人寰,在世之時不爭不搶,倒是個老實人。
她便請了詔旨將公主養(yǎng)在膝下, 悉心呵護。
連帶著兄長的女兒慕容涵, 她也常常招入宮來, 賞賜下珍寶,來彌補對這個侄女的虧欠,減少內心的愧疚。
另一邊,她知曉睿宗要立姜婕妤的兒子,也就是襄陽公主的同胞兄長南宮旭為太子之時,驀然產生一個瘋狂的念頭。
睿宗既然辜負了她這一世的深情,那么南宮旭就要父債子償,娶她的女兒慕容湘為皇后,償還種種的虧欠。
是仇恨,是報復……
至于,她的親兒子南宮弘,一輩子當個親王衣食無憂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