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吟撫住心口,只覺心房被蜜意縈繞,層層疊疊地止不盡。隔得良久,她才將木雕人偶與畫像收好。隨繼,她讓人將信使帶來,準(zhǔn)備問一問北征軍的情況。
信使未到,明誠即已匆匆趕來,入殿便急起稟道:“娘娘,白夫人在車駕在趙州城外出了些意外……”
一聽這話,徐長吟驚得騰地站起,失聲急問:“夫人可安好?”
明誠連忙道:“娘娘稍安,有明岳與護(hù)衛(wèi)保護(hù),夫人只是受了些驚嚇,并未受傷。只是載著棺槨的馬車逃到了河邊,結(jié)果翻車墜車,打撈上來后,那位姑娘的遺體卻已不見蹤影!
且聽婆婆無恙,徐長吟方松口氣,然一聽他后面的話又吃了一驚,“究竟出了何事?”
明誠如實(shí)道來。卻原來是,白夫人一行方至趙州城外,迎面來了三兩個挑蜂箱的蜂農(nóng),就在兩路人要錯身走過之際,不料其中有個農(nóng)人被石子顛了腳,一個不小心就將兩只大蜂箱摔到了地上,那蜂箱被磕了鎖,里面的蜜蜂霎時蜂擁而出,鋪天蓋地的襲向幾輛馬車。眾護(hù)衛(wèi)急于保護(hù)白夫人,那輛載著棺槨的馬車無人管顧又受了驚,在混亂中竟脫韁跑到了河邊。待明岳等人尋去時,才發(fā)現(xiàn)馬車落了河。等將馬車與棺槨打撈上岸后,卻發(fā)現(xiàn)棺槨中吳蓁兒的尸身不知所蹤,在河中遍尋不著。
徐長吟鎖緊秀眉:“那棺槨打撈上來時,是在車廂里面還是外面?”
“一半跌出了車廂,另一半被繩索牽置在車廂里。”
“那幾個蜂農(nóng)可有異處?沿河都搜過了?”
明誠知她問詢之意,回道:“明岳仔細(xì)查過,確實(shí)是趙詶城郊的蜂農(nóng)。事出后,當(dāng)?shù)乜h衙派人搜尋了沿岸和河中各處,但并未找到!卑蹿w縣到北平府的距離算來,離事出業(yè)已有兩日,只不知傳回消息的這期間會否有所進(jìn)展。
徐長吟沉默須臾,才揉了揉眉心,吩咐道:“明管家,再派些人去趙州,務(wù)必保護(hù)好夫人!
明誠應(yīng)聲退下。徐長吟扶案坐下,靜靜思慮。此事看著實(shí)屬意外,卻處處透著蹊蹺。那口棺槨被置放在馬車?yán),未免途中顛簸,還特意用繩索縛緊。棺槨且未跌出車外,尸身又怎會平白不見?且趙州城外的那條河一無暗涌,無二急流,就算尸身跌出了棺槨,短時間內(nèi)也無可能被水流沖開多遠(yuǎn)。
如果說馬車在墜河前已被人截住,并趁機(jī)將尸身盜走,按明岳他們尋去的時間,這中間的空檔也足夠作案了。又或者,那口棺槨在離開北平府時已被人動了手腳,而途中也無人會將棺槨抬上搬下,直到遇到蜂襲才發(fā)現(xiàn)是口空棺……
這兩種推論并無不可能,從聽到這事起,她壓根就不相信這是單純的意外。劫尸之人動機(jī)明了,目的卻難察,但那人與吳蓁兒相熟必然無錯,只不知是親是仇。
她眼前浮現(xiàn)刑子游的身影。會是他么?他與吳蓁兒的關(guān)系至親也至仇……然而,若是心里猶有余情,他理當(dāng)不會讓吳蓁兒孤苦葬于異鄉(xiāng)。若是有恨,一具尸身又能如何解恨?
按了按額角,她打斷了自己的武斷猜度。如果猶有余情或恨意,依刑子游的性情,當(dāng)日就會直言,豈會事后生事?況且,當(dāng)日他帶著孩子回府后便一直未出府門,不會是他弄的手腳。她沉沉嘆了口氣,生時不安,死亦不寧,只望莫要再生出事端才好!
又隔數(shù)日,白夫人遣人送回書信。信中言及吳蓁兒的尸身仍未尋著,但她仍打算繼續(xù)趕去金溪,將吳蓁兒的事告訴其雙親。
徐長吟吩咐人請來刑子游,將事情如實(shí)相告,復(fù)問道:“對于此事,你可有頭緒?”
刑子游聽完容色無表,平靜的說了句:“她造的孽,娘娘又何需為她煩憂?”
徐長吟深視著他,沒有接話。刑子游靜默片刻,回望她道:“娘娘,我欲出府游歷經(jīng)年,只是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請娘娘派人看顧小女?”
徐長吟并無訝色,只嘆了口氣:“曦瑤我會派人妥善照顧,你不必?fù)?dān)心。只是你要記住,孩兒無辜,莫要讓她沒了母親,又失了父親!
刑子游慎重點(diǎn)頭,拱手一禮:“娘娘的恩德,刑子游沒齒難忘!”
刑子游退下后,徐長吟攢眉思慮了會,不經(jīng)意瞥見抹在殿門邊探頭探腦的倩影。她不由失笑,招手道:“你這是做甚么?進(jìn)來說話!
任怡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進(jìn)殿施罷一禮,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刑大哥是要離開府里么?”
徐長吟頷首,“他是有此打算!彼嗽斊鹧矍暗娜吴。這女子清麗可人,脾性直率,與當(dāng)年的刑子游堪為良配,然而如今的刑子游心冷性冷,也不知任怡的情意能否善終啊!
任怡抿抿櫻唇,看著徐長吟欲言又止。見她這副模樣,徐長吟不禁又是一聲嘆息:“你想隨他一起走?”
任怡咬了咬唇瓣,重重一點(diǎn)頭。
徐長吟蹙了蹙眉,“你可知你一介女子,追隨他而去會有何后果?”
“我知道,但我認(rèn)定了他,斷不后悔!”任怡沒有絲毫猶豫。
徐長吟看著她堅毅的雙眸,“你就不怕流水不解落花意?”迄今為止,她著實(shí)沒看出刑子游對任怡有絲毫情愫。
聽到這話,任怡不見失落,反而爽朗一笑:“我知他心系曦瑤的母親,但終有一日他會接受我!
徐長吟既欣賞任怡的堅持不渝,又擔(dān)憂這份堅持會讓其受傷;既羨慕任怡能夠義無反顧的選擇仗劍天涯,又憂慮這份無顧會貽誤其終生。一直以來,她便十分喜愛任怡這個女子,因?yàn)樗谌吴砩峡吹搅伺c自己相同的追求與憧憬,憧憬著錦繡河川,憧憬著自由放逸。只是比起她,任怡更多了份無畏與灑脫,少了那些躑躅和顧忌。也正因?yàn)檫@份了解,她并不打算強(qiáng)行勸阻。
“如果你已決定,我不會攔阻,只望你能記住,莫要‘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1!毙扉L吟深深凝視著任怡,將腕間的玉鐲戴到她的皓腕上,“也望你記得,無論何時,燕王府都?xì)g迎你回來!
任怡看著腕間翠碧溫潤的玉鐲,驀地紅了眼眶,“娘娘……”徐長吟話不言深,可其中的真摯心意她如何體會不到?這只玉鐲她從未見徐長吟取下過,貴重程度不言而喻,如今卻送給了她,這其中的意義又如何不令她感動?
未等她多言,徐長吟拍拍她的手,遲疑的道:“依刑子游的個性,應(yīng)不會答應(yīng)帶上你,你打算如何跟著他?”
任怡擦了擦眼角,綻出笑顏:“路非他家所開,焉能不許我走?”
徐長吟為之失笑:“那令尊處可需我去幫你說與?”
任怡篤定的笑道:“我爹不會阻止我,他只會讓我別在外頭丟了老祖宗的臉。況且,他也識得刑大哥,知他不會欺侮我!
徐長吟微微怔然,繼而輕輕笑開了。任怡的這份性情,還端是肖了習(xí)武的任父吧!
七日之后,刑子游與任怡準(zhǔn)備起程。此前,在徐長吟幾番委婉的“提醒”下,刑子游已默許了任怡喬裝隨行。任怡知刑子游全然是看在徐長吟的份上才會答應(yīng),對她是感激無比。
燕王府前,兩匹駿馬噴著響鼻,任由馬夫配鞍拴蹬。一旁,任怡既不舍又眉眼含悅的拉著羅拂等人逐個告別。她并非沒有遠(yuǎn)行過的閨閣女子,只是此次是與心儀之人同行,難免會興奮難耐,但對素來交好的羅拂等人也會依依不舍。
刑子游從乳娘懷中抱過襁褓中的刑曦瑤,靜靜看了會女兒恬睡的小臉,再而向徐長吟誠摯致謝:“小女便請娘娘費(fèi)心了,刑子游沒齒不忘不恩!
徐長吟笑著頷首:“你二人在外需得善自珍重。等回來后,曦瑤也能叫你一聲爹爹了!毙套佑螌w期定在次年,那時刑曦瑤確也能牙牙學(xué)語了。
刑子游輕輕揚(yáng)開嘴角,古井無波的臉上隱隱有了些溫情。任怡挨過來,親了親刑曦瑤的小臉蛋,信誓旦旦的道:“小瑤兒,你放心,我會保護(hù)好你爹爹的!”
眾人聞言無不啞然失笑,刑子游也睇著她,若有似無的笑了笑。
一番話別后,刑子游二人翻身上馬,向徐長吟拱手拜別,繼而一揚(yáng)鞭,絕塵而去。
徐長吟望著兩騎逐漸消逝的背影,面容上流露出抹欣羨,還有抹向往。羅拂察顏,扶著她小聲道:“娘娘,要不要到城郊小住些時日?”
徐長吟搖了搖頭:“不必了!碑(dāng)初,她為求余生的瀟灑恣意,與朱棣一紙約契,不浸感情,不染繁蕪,但得自在足矣。后來,二人“不明不白”的積淀了情誼,育有了子女,那些憧憬不知不覺的便隨著那紙約契隱匿在了記憶里。偶而夢回之際,她會心生遺憾,卻沒有不甘,若然而今給予她自由的機(jī)會,她也已舍不下了。她并不否認(rèn)十分羨慕任怡,卻也僅此而已,畢竟如今她有了太多責(zé)任,也有了太多牽掛。
收回遙望的目光,徐長吟偏首一笑:“回府吧,去瞧瞧煦兒醒了沒有!保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