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六年級,洪鵬和昌子在家里看《還珠格格》,看得昏天暗地。
一天下午,昌子問:“鵬鵬,你喜歡誰?我們班的女生!
洪鵬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孩的樣子,說:“我喜歡李曉!
昌子說:“李曉?我喜歡王媛!崩顣院屯蹑露际橇硗庖粋村的。
“哦,挺好的,她們兩個玩得也很好!
“嗯,這件事不能和我爸媽說!辈佑终f。
“嗯,當然,你也別說!
“肯定啦!
于是這成了兩人的秘密。
聽說女兒找了對象的消息,董自華和女人先是吃了一大驚,進而怎么也不能在這種吃驚里回過頭來。他們不明白,女兒怎么就自作主張地找了對象,也不明白女兒怎么說半年以后就打算結婚了呢?可是他們還是很高興,據(jù)女兒說,他們的準女婿是做電子生意的,兩人是那個表舅給介紹認識的,本來是想把楊醫(yī)生的女兒介紹給他,結果沒想到人家看上了自己閨女。準女婿叫張志成,比女兒大四歲,有個姐姐,家里父母尚健,都有退休金。董自華和女人想,這一眨眼,女兒都已經(jīng)二十二了,他們這幾年就為這個家和兒子了,忽視了女兒的終身大事。
洪鵬六年級還有兩個月就結束的時候,姐姐董艷來電話,說決定要在八月初一結婚,讓爸媽和弟弟都過去。女兒還說,爸媽來深圳了就不要再回去,他們在深圳買的房子夠大,志成的爸媽自己有房子,至于弟弟讀書的問題,來深圳也可以讀。家里的牛賣了吧,地,也不要再種了,以后來深圳,要是覺得閑著沒事,可以做點小買賣。
董自華和女人聽了這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粗依锫涑刹痪玫臉欠,想著這幾年的打拼,終于在牛角灣混出了人樣,心里很不舍。但女兒的婚事,也不能不去,把兒子送到大城市,也是好事?上胫胫,又舍不得,畢竟這都是自己的心血干起來的。于是他們覺得,先過去一趟,到底在不在那長待,看看情況再說。
洪鵬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很不高興。他的不高興沒有別的原因,而是他想到走了之后就見不到昌子和李曉了。昌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李曉甚至還不知道自己喜歡她,于是他決定要在走之前把自己喜歡李曉的事情告訴她。于是他給李曉寫了一封信,這是他這輩子寫的第一封信,或者也叫情書,但信的末尾他沒有署名。他把寫好的信拿給昌子看,昌子看了后,說:“你真行!”第二天,他把信放在李曉的桌肚里。沒想到一件讓他紅遍全校的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因為他萬萬沒想到李曉竟然把信交給了班主任。
班主任從洪鵬五年級就帶他,如今快帶了洪鵬這屆學生兩年。他是個二十幾歲的很帥氣的人,長發(fā),戴著眼鏡,瓜子臉。這天下午,他把洪鵬叫到辦公室,當時辦公室有很多老師,校長也在。班主任把洪鵬叫到辦公室的那種架勢,讓同學們覺得洪鵬一定是惹了大事,所以辦公室外面圍滿了學生,不過李曉不在。很多人都覺著班主任會把洪鵬狠狠地揍一頓,然而班主任讓他們大失所望。
他把洪鵬叫到桌前,給洪鵬搬來一把椅子,說:“你坐!
洪鵬不敢坐,班主任接著說,“沒事兒,讓你坐你就坐,我就是跟你聊聊,不要怕。”
洪鵬還是不敢坐,班主任就把他按下去,洪鵬這才坐下來。只見班主任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信紙,問道:“這是你寫的吧?李曉交給我的!
洪鵬想,這下糟了,事情怎么會這樣,這件事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就想著死活不能承認,反正自己又沒寫名字。于是他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說:“?啥?不是我寫的啊。”
班主任笑了笑,說:“你不用不承認,我教你們兩年了,班里每個人寫字什么樣兒,我天天批改作業(yè)還認不出?”
“真不是我寫的。”洪鵬還是不承認,可是他的臉已經(jīng)紅透,只覺得臉里仿佛在向外冒火,燙得他腦袋暈暈的。
“行,你先想想吧,我再看看信!卑嘀魅我姾轾i還不承認,就采取緩兵之計。
這時,洪鵬看見窗外貼滿了同學們的腦袋,不只有六年級的,五年級四年級的都有。校長和幾個老師正忙著商量小考的事情,沒人理會他。他看向班主任,班主任正在低頭看信,他在心里默想信的內(nèi)容:
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只是一個喜歡你的人。真的,從五年級我就喜歡你,也許你還不知道,F(xiàn)在我很想告訴你,因為我再不說以后就沒機會了。
也許你不記得了,那時候我們坐在一排,中間隔著一條過道。有一次,你的鉛筆掉了,滾到我這一邊,我撿起鉛筆遞給你,我當時很激動,心都快跳了出來。坐在你后面的那個胖子,好像他也喜歡你,我就和他打了好幾架,他沒有我好,真的。那時候我們坐在一排,我每天都盼著哪天換座位的時候,能和你坐在一起,可是每次都是交叉著換座位,我和你之間總隔著一條過道。班主任真是傻,就只會交叉著換座位。
你看《還珠格格》了吧。你就像紫薇那樣安靜。我不喜歡小燕子那樣的,她好煩,瘋瘋diandian的。你學習好,長得也好,所以我喜歡你。不過我不在意你長得好不好,你長得不好我也會喜歡。不過你長得好了,我就更喜歡了。
好了,不說了,希望你以后好好的,我會一直喜歡你,真的,你沒聽小燕子那個電視里唱的嗎:?煽荩蔂,天可崩,地可裂,我們肩并著肩手牽著手。哦,我還沒牽過你的手呢,就是以前做廣播操的時候碰過,我當時高興了好幾天呢。
班主任讀完信,笑了笑,覺得孩子的思想真是天真,問道:“你想好了沒?”
“真不是我寫的!焙轾i還是不敢承認。
于是班主任改變了策略,采取了激將法,“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既然做了就要承認!”
這一招果然管用,洪鵬想,是啊,男子漢大丈夫,做就做了,一人做事一人當。于是就說道:“嗯,是我寫的!
班主任見洪鵬承認了,又笑了笑,想到,果然還是個孩子。就和洪鵬談了許多話,什么愛情啊人生啊,洪鵬腦袋里懵懵的。他沒想到班主任竟然這么好,看來這事也沒他想象的那么糟。他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聽見班主任喊道:“董洪鵬,說句實在話,你這情書寫得還挺有文采,我給你保存了!”
后來,情書事件就在牛角灣小學傳開了,洪鵬不但沒招惹什么麻煩,反而因此一書成名。
十八
鎮(zhèn)長和書記員要倒霉的消息在清河鎮(zhèn)傳播地沸沸揚揚。人們傳言,事情的起因是采沙廠淹死了人,后來又牽連到董自遠的女人失蹤一事。據(jù)傳,董自遠的女人和女兒被徐光邦拐賣了。風言風語傳播起來,不論真假,上面自然要來人查。上面下來人查,又發(fā)現(xiàn)鎮(zhèn)長操辦的磚窯廠占用了大片的耕地,事情越陷越糟。后來鎮(zhèn)長和書記員都被革職查辦,兄弟倆一個也沒跑掉。傳言說鎮(zhèn)里的領導要換,還是民選。這時候,鐵匠鋪的瘸子就說話了,他對那些來打造農(nóng)具的人說:“這下選的不論是趙錢還是孫李,時代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靠家族大姓在這里混的時代就要過去了;現(xiàn)在人人手里都有錢,還管他姓啥?”人們聽了覺得有道理,都說還是眼睛不好使的人看世態(tài)看得準。
洪鵬一家人要離開清河鎮(zhèn)的前一天下午,昌子和洪鵬在家門口蹲著,兩人拿著老鐵匠打造的小刀子玩,昌子說:“你要走了,以后就沒人和我玩了,你會把我忘了嗎?”
洪鵬不說話,把刀子插進泥里,在地上挖了一道深深的溝,說:“我不會忘了你!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會一直記得你,我的記憶就像這土上的溝一樣,很深很深!
“有一天風就把這道溝填平了!
“填平了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洪鵬說著,把昌子手里的刀子拿過來,把自己的刀子遞給昌子。
“你會走很久很久嗎?”
“我也不知道,看我爸媽吧,他們要回來我就回來啊,我們把刀子換過來,我的給你,你的給我,我看到刀子就像看到了你!
昌子想了想,說:“嗯,我會一直保存好你的刀子!
董自華和女人帶著洪鵬鎖上門的時候,心里萬分不舍。他們看看樓房,又圍著大大的院子轉了好幾圈,確定一切都安頓好,才出發(fā)去清河汽車站。他們轉過幾次車,坐上了去深圳的火車。
生活縱然短暫,卻總有離別;生活縱然漫長,卻總有不舍。迎接他們的將會是新的生活,但是清河鎮(zhèn)永遠是他們的根。
洪鵬坐在火車里,這是他第一次坐火車,窗外下起了雨;疖囬_起來,穩(wěn)穩(wěn)的,他覺得沒有像汽車那么顛簸。他看向窗外,雨簾在玻璃上劃下斜斜的痕,站臺緩緩后退。他轉臉望望父母,他們都不說話。他想起了清河鎮(zhèn),想起了牛角灣,想起了昌子,想起和他去抓蛇,想起和他去打架,想起和他去偷栗子……無數(shù)回憶的畫面在他的腦海劃過。最后,他想起了母親說的那句話,鵬是會飛的大鳥,兩行淚便從他的臉頰滑落。那淚像是清河的水,從野蠻的荒原奔涌而來,避開了多少山巒,跨過了多少平川,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墒撬坏┝鬟M這片廣闊的平原,就馬上失去了野勁,變得寬闊,變得平穩(wěn),也變得踏實了許多。
只是,那個清河鎮(zhèn),已不再古樸了。
(完)(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