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城市里醒來

  唇間仍留著你的名字

  愛人

  我已離你千萬里

  我也知道

  十六歲的花季只開一次

  但我仍在意裙裾的潔白

  在意那一切被贊美的

  被寵愛與撫慰的情懷

  在意那金色的夢幻的網(wǎng)

  替我擋住異域的風(fēng)霜

  愛原來是一種酒

  飲了就化作思念

  而在陌生的城市里

  我夜夜舉杯

  遙向著十六歲的那一年

  ——席慕蓉《十六歲的花季》

  2011年，七月的最后一天，這年最熱的一天。

  清晨七點，太陽剛出來就曬在路上，大槐樹上響起刺耳的蟬鳴。何清影給兒子準備了一件新襯衫，用書店的收入從淘寶的品牌店買來的。出門時把他的衣領(lǐng)折得筆挺，昨天還強迫他剃去了中考后留起的頭發(fā)。她把學(xué)費、住宿費、代辦費合計2990元，塞進給兒子新買的錢包，反復(fù)關(guān)照路上小心不要弄丟了。

  然而，她并沒有陪司望去，只是把他送到最近的地鐵口。

  從幼兒園到小學(xué)到初中，每次新生報到都是她陪兒子去的，唯獨這次例外。

  半個月前，司望收到了南明高級中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

  昨晚，還是媽媽提醒他，南明路開始天然氣管道工程施工，通往市區(qū)的公交車全部改道，最近的路線只能坐地鐵。

  看著兒子鉆入進站口，何清影大聲說：“望兒，家長會的那天，我會去的�！�

  地鐵中間換乘了一次，才抵達最近的車站，還要走十幾分鐘，眼看時間要來不及了。

  開來一輛小轎車，司機搖下車窗：“喂，是南明中學(xué)的新生吧，十塊錢，統(tǒng)一價�！�

  原來是非法營運的黑車，四周連一輛出租車都沒有。他坐進后排，把手放在錢包外面。

  車子剛要啟動，有人拉開車門，是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司望向左邊挪了挪，把右面的座位讓了出來。

  “南明中學(xué)！”她的聲音輕柔悅耳，又對司望致歉，“對不起，同學(xué)，我能和你拼車嗎？”

  遲遲沒說出“好”字，因為剛看清她的臉……

  她已經(jīng)不是女孩了，而是三十多歲的女人，只是歲月幾乎未曾留下痕跡，乍看讓人誤以為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古代傳說中的妖精也不過如此，確切來說是青春永駐的逆生長。

  歐陽小枝。

  她認出了這個十六歲的男孩。

  “你是來報到的新生嗎？”

  他笨拙地點頭。

  “別磨蹭了，要遲到嘍！”

  司機早就不耐煩了，不等回答就踩下油門，估計是擔心地鐵站口是非之地，不但會有人來搶生意，碰到警察就慘了。

  “真不好意思！”小枝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抬腕看了看白色的陶瓷表，“還剩下七分鐘，千萬不能遲到啊！”

  她尷尬地低頭，原本蒼白的臉頰，居然還有些發(fā)紅，發(fā)跡下隱隱淌下汗珠，剛一路小跑著沖出地鐵站。

  少年避開她的目光，自始至終一個字都沒說，目光掃向車內(nèi)除她以外的任何地方。

  五分鐘后，車子繞小道開到了南明高級中學(xué)門口。

  小枝搶先把十塊錢遞給司機，他緊跟在后面下車，說了這輩子對她的第一句話：“喂，我還要給你五塊錢！”

  “不用啦！謝謝你跟我拼車！”

  夏日的清晨，南明路上飄著施工的灰塵，她的笑容，震碎了許多男生的小心臟。

  幸好沒遲到，學(xué)校門口云集高一新生，全是家長陪同來的，只有司望孤零零的一個人。不斷有私家車開到路邊，全家人陪著孩子來報到，很快擠滿了各種牌子的汽車。

  操場上擺放著大牌子，指示新生到哪個教室登記報到，還有繳費注冊的流程。小枝走過操場邊的夾竹桃林，紅色花簇開得越發(fā)鮮艷。

  她徑直走進教學(xué)樓，在走廊轉(zhuǎn)角的落地鏡前，整理頭發(fā)與儀表，化著淡淡的恰到好處的妝容，雖是盛夏穿著也不暴露，裙子穩(wěn)穩(wěn)壓住膝蓋，一雙中跟鞋子頗為低調(diào)。

  小枝看到了他。

  新生們都擠在烈日的操場上，或者去一樓的教室，二樓走廊冷冷清清，只有那個少年在跟著她。

  她微微轉(zhuǎn)身，蹙起蛾眉，表情嚴肅，射出冷酷的目光。遇到過不少跟隨或窺視她的男生，必須表現(xiàn)出讓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姿態(tài)。

  司望在走廊站了片刻，直到手機短信聲響起，原來是媽媽發(fā)來的，問他有沒有準時到學(xué)校報到？他回了短短的“一切順利”，便下樓去排隊登記付費了。

  一小時后，新生與家長們前往報告廳舉行典禮，司望遠離人群走在操場中央，暴露在灼熱的陽光下，汗水濕透了媽媽買的新襯衫。

  他遠遠地看著學(xué)校圖書館，也是多年前聯(lián)義山莊供奉靈位的廟宇。

  “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