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6月19日,高考前夕,一個雷電交加的大雨之夜,郊外的南明路上。
數(shù)分鐘前,我剛殺了一個人,他是我們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
去向黃海警官自首之前,我必須先去一個地方。我把尸體扔在南明路邊,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我早已對地形爛熟于心,工廠邊的圍墻幾近坍塌,數(shù)棟房子沉睡在雨中,宛如斷了后代的墳?zāi)篃o人問津。繞過最大一間廠房,背后有扇裸露的小門。
**們都管這地方叫“魔女區(qū)”。
從口袋里掏出那串珠鏈,緊緊攥在手心,也不在乎是否沾上血污。點燃一根沒受潮的火柴,照亮腐爛的空氣,只見一大堆破爛生銹的機器。我焦慮地看著門洞外,天空被閃電撕開,刺痛瞳孔的瞬間,又變成了無邊黑色,只剩下油鍋般沉悶的大雨。
她怎么還沒有來?
廠房內(nèi)部斑駁的墻邊,有一道通往地底的階梯。
哭聲。
嚶嚶的哭聲,若有若無,宛如游絲,在大雨之夜潮濕霉?fàn)的空氣中,繞了無數(shù)個彎道爬過許多個山坡透過茂密的莽叢,悄悄鉆入耳膜縫隙。
手上沾滿鮮血的我,每邁出一步都那么艱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支撐著墻壁,面對那道階梯,像個破開的洞口,徑直連接著凡爾納的地心。
雷聲震震。
左腳重重地踩下臺階。
1995年6月19日,深夜9點59分,某個哭聲化作柔軟卻堅韌的絞索,套著脖頸將我拖下深深的地道。
艙門,竟是打開的。
魔女區(qū)……
奇怪的聲音就是從地下發(fā)出的,我點亮一根火柴,照亮通道盡頭的艙門。在我的夢中,這道艙門始終以封墓石的形象出現(xiàn)。
艙門外有個圓形的旋轉(zhuǎn)把手,只要用力往下轉(zhuǎn),就可以把整道門牢牢封死。
為什么是打開的?
火苗狂亂地跳舞,我的影子被投在斑駁的墻上,宛如一萬年前的巖畫,連同胳膊上黑紗的影子。
每次走進(jìn)魔女區(qū)的艙門,空氣都濕得像黃梅天里曬不干的被子,皮膚都會滲出水來。
迎面撲來一股惡心的氣味,火柴僅照亮眼前幾米開外,就再一次被陰風(fēng)吹滅。
記得這輩子最后一個動作是轉(zhuǎn)身。
我的內(nèi)心充滿悔恨,就像一時沖動而跳樓的人們,在無助的墜落中產(chǎn)生的沮喪心情。
好疼啊,背后傳來鉆心的疼痛,某種金屬在我的身體里。
天旋地轉(zhuǎn)。
黑暗中瞪大眼睛,感覺自己趴倒在冰冷地面,胸口與臉頰緊貼骯臟的水跡。血汩汩地從背后涌出,手指僅抖動了幾下,渾身就再也無法移動半寸,嘴唇嘗到一股咸澀的腥味——這是我自己的血,正在放肆地遍地流淌。
耳邊響起一片紛亂的腳步聲,我睜著眼睛,卻連半絲光都看不到。
時間消失了,像過了幾秒鐘,也像幾十年。世界寂靜,沒有了嗅覺,嘴唇不再屬于自己,連身體都飄浮起來,鉆心的疼痛竟然沒了,不知身在何時何處。
殺人者,償命。
只是這樣的懲罰,未免也來得太快了些吧。
1995年點1分1秒,
我死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我相信不會再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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