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可我還是……”
“你還是會繼續(xù)拿刀捅我的心!痹疵鞯穆曇粢稽c(diǎn)點(diǎn)冷下去,“明明你以前不是這樣!
厚重的失望凝結(jié)在他眼中,他嘆息著重復(fù):“你以前不是這樣!
但以前的儀光什么也不懂,是因為遇到源明,她才想變得更好。
她心中的源明從來不是謠言里野心勃勃的帝君,明明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天界好,是那些不懂他的、心懷叵測的神族們疑他恨他,才給他制造重重阻礙,營造流言蜚語。
源明從來沒為自己的污名辯解過,他一直都是只注重做事不注重口舌的高潔神尊。
為了能與他并肩而立,儀光一直在努力,想做更好更純粹的儀光,所以她要為曾經(jīng)幼稚的野心付出代價,愿意從頭一步步來。
她本以為源明會像往常那樣給她溫和的鼓勵,可他竟朝她露出沉痛而失望的神色。
難道真是她錯了?
儀光輕輕擦拭袖口的淚痕,深深吸了口氣:“我從沒想過把你和我在意的東西對立起來,我只是想自己闖,我不能窩在你的影子里……”
車輦驟然停下,對面的源明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眼神,甚至夾雜著厭惡,好像她突然變成什么面目可憎者。
“我不喜歡你這樣和我說話!彼麆e過臉,“我還有事,你自己回去!
儀光咬緊嘴唇,從棲梧山出來時的滿心歡喜已化為烏有,她的傲氣不允許她在這里痛哭,轉(zhuǎn)身便要下車,長袖又被牽住,源明的手從后面伸來,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
“別哭,我錯了!彼谒^發(fā)上吻了吻。
儀光卻推開他的手,逕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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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未向枝頭報春到(二)
當(dāng)儀光拭去面頰上最后一顆淚珠時,肅霜也已開始口干舌燥地敷衍。
“少司寇的頭發(fā)又黑又亮,發(fā)辮也英俊瀟灑,束頭發(fā)的絲繩也好看,小銀龍也好看,都好看……少司寇我喝口水再繼續(xù)!
肅霜從茶案上找茶,不防祝玄端著一杯茶壓過來:“喝。”
難得他體恤,肅霜毫不客氣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大口茶——好齁!好難喝!
她用盡全力才能把嘴里齁甜的胭脂蜜茶咽下去,冷不丁又有一粒圓溜溜的可愛小茶點(diǎn)輕輕抵在唇邊,她抬起眼,便見祝玄用一種詭異的疼愛眼神看著自己。
這是干什么?真把她當(dāng)寵物啊?
肅霜不懷好意地往他手指尖上咬,不出意外咬了個空,牙齒咯登一聲響。
“精神不錯!弊P炅舜曛讣,意甚滿意。
他不喜歡陷入糾結(jié)的情緒太久,局面反正已經(jīng)是這樣的局面,從一開始書精就在他那根線上來回蹦跶,蹦跶到現(xiàn)在,不但毫發(fā)無傷,還有說有笑。
不得不承認(rèn),書精真成了他的例外,是他自己縱容,有意識也好,無意識也好,是他要縱容。
既然如此,他坦然接受這個局面。
無所謂書精是為了什么湊過來,他已經(jīng)縱容她了,沒法朝她擺兇殘嗜血模樣,一直端著溫和正經(jīng)上司的架勢又很累很麻煩,索性就養(yǎng)著吧,畢竟可愛起來確實(shí)怪可愛的。
祝玄想著,又挑了一粒碧螺似的點(diǎn)心喂到她嘴邊。
花瓶般的書精,連吃東西都很文雅。有些痕跡是裝不來的,正如她有時候說話行事恣意而隨性,卻絕不會顯得粗魯淺陋,書精世族應(yīng)當(dāng)養(yǎng)不出她這樣的,無論是脾性還是疾若閃電的本領(lǐng)。
“你以前一直待在書精世族?”祝玄問。
肅霜微微一笑:“少司寇想知道我以前的事?那你讓我想想……”
“想想怎么編?”祝玄一眼看穿。
是不是她說點(diǎn)什么他都覺得是在編?雖然她確實(shí)是打算編,不編怎么行?
肅霜嘆著氣靠在青玉欄桿上。
她對祝玄一直是滿肚子鬼話張口就來的,現(xiàn)在莫名不太想說鬼話,卻又無話可說。
她發(fā)了會兒呆,突然道:“少司寇,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祝玄只隨意“嗯”了一聲。
肅霜瞄了他一眼,他沒什么表情,卻也沒阻止的意思。
她猶豫了一下,到底問道:“我知道兩位少司寇的父親是水德玄帝陛下,那怎么從沒聽誰提過二位的母親?你們的母親是……”
四周的氛圍瞬間變了,面前的祝玄姿勢和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可她就是感到寒意森然而起。
他眸光暗沉地盯著她,似有看不見的利齒抵在要害處,一口便會致命。
肅霜緩緩坐直身體,低聲道:“……抱歉。”
先前她便發(fā)現(xiàn)了,諸神與兩位少司寇閑聊時,只問水德玄帝,卻絕口不提他們的母親,看起來竟好像有什么忌諱似的,于是她大著膽子問,卻是觸到祝玄的逆鱗,是她一時忘形了。
刀鋒般的殺意縈繞四周,幾乎無法喘息,肅霜竭力壓制雙手的顫抖。
直至今時今日,她似乎才得以窺見瘋?cè)恼嫒荩瓉硭嬲齽託⑿氖沁@樣的,兇獸的利爪環(huán)著她,幽冷的眼睛盯著她,上天入地都逃不開。
無法言說的恐懼一層層遞送,肅霜本能地想逃離這里,剛一動,卻見祝玄身形一晃,早一步消失在視野。
*
日頭西斜時,終于有悠然天樂自高臺后的華音樓內(nèi)緩緩奏起,珍饈佳肴頃刻間列了滿案,青鸞帝君一圈圈地敬酒,晏晏笑語聲重新回到了高臺上。
祝玄獨(dú)自坐在陰影角落里,一口口淺啜杯中酒。
女仙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替他端來矮案,頭也不敢抬一下,連賓客們也察覺到這位少司寇似乎心情極差,誰都不來聒噪。
杯中酒很快見了底,斟酒的女仙們卻躲了老遠(yuǎn),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替他滿上,季疆重重坐在身側(cè),自己拿起酒壺一口喝下大半,含糊道:“小書精已經(jīng)先走了,你的臭臉也收收吧?看看,女仙們嚇得都不敢過來斟酒!
他用玉箸夾了一片雪白的天河魚,又道:“我知道小書精愛作死,沒想到這么快就來掐逆鱗。倒是你居然一根手指頭都沒彈她,好稀奇。”
確實(shí)稀奇。
祝玄晃了晃杯中酒,劇烈的麻癢流竄在掌間,是沒有釋放出來的殺意。
許多年不曾聽誰提過母親,上一次是多少年前?祝玄已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出言不遜的神族被他幾乎毀去大半條命,神血把雪白的地磚染得猩紅。
自那之后,水德玄帝便放話絕不談家事,天界諸神也終于知道“母親”二字是刑獄司少司寇的逆鱗,言及必惹殺身之禍,想不到如今遇到個書精毫不顧忌張口就問。
季疆偏著頭,慢悠悠撥弄著耳上的金蛇墜,低聲道:“我看她遲早要被你砍掉腦袋,真是暴殄天物!
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了解祝玄的性子,這么多年了,狂蜂浪蝶們逢場作戲也好,癡情真心也罷,誰都沒能在祝玄這里撈到好,他對這些東西蔑視且憎惡。
祝玄現(xiàn)在對書精是覺得新鮮?有趣?那再以后呢?
不是沒有過聰明的,隱藏心意裝作無害的樣子接近,可討厭的茶點(diǎn)換個模樣還是討厭,祝玄被纏得煩了,重壓血腥手段一個不少。
更何況,肅霜是個沒有心意只有作死的書精。
季疆不知道她為什么非挑中祝玄,也懶得知道,書精要作死,他卻舍不得見她掉腦袋,他著實(shí)中意她。
他聲音更輕:“祝玄,小書精與其被你砍掉腦袋,你不如把她讓給我。”
祝玄飲酒的動作忽然停了,側(cè)首望向他,半晌不說話。
季疆眉梢微揚(yáng):“不肯讓?那你別砍她!
祝玄盯著他看了良久,冷道:“你又犯病了?”
季疆身上有無數(shù)毛病,比如無關(guān)緊要者一概記不住臉,比如滿嘴曖昧廢話。以前時常有被撩撥到卻發(fā)覺不是那么回事的神女來刑獄司痛罵他,越罵他那春情瘋便撒得越歡,甚至有了“強(qiáng)取豪奪”這樣可笑的惡名。
可他最要命的地方不是這些。
實(shí)際上,季疆不認(rèn)臉不是記不住,是天性上的不屑記,平常的季疆絕不會提可笑的“讓不讓”,因為他都是不屑的,所以恣意地撒春情瘋,滿嘴胡話,他全然不在乎反應(yīng)。
而一旦他有在意的,多數(shù)不是好兆頭。
祝玄緩緩道:“上次你在夏韻間地牢關(guān)了多久?三十年?這次是想關(guān)三百年?還是三千年?”
季疆嘆了口氣:“是三十二年,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喂,是小書精惹你發(fā)火,別沖著我來,壞我好心情!
他繼續(xù)用玉箸夾菜,冷不丁眼前銀光一閃,玉箸化為粉末散在盤中。
季疆不滿地扭頭看他,祝玄卻淡道:“你最好讓我放心,哥哥不想把你關(guān)地牢!
“放肆!我才是哥哥!”
這是他倆多少年都扯掰不清的老問題了,季疆指尖一晃,金光閃爍,祝玄案上的瑪瑙盤杯碗筷也一下散成了碎末。
祝玄將殘屑全倒在季疆案上,起身便走。
季疆“嘖”了一聲,見他當(dāng)真要走,便問:“哎,小書精的腦袋怎么說?我不許你砍!
祝玄沒回頭,語氣冷淡:“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的腦袋,要是真犯病,就自己切下來!
哎喲,好生稀奇,祝玄這架勢前所未有。
季疆一氣灌下半壺酒,最后卻嘆了口氣。
可惜了,偏生是個要作死的書精,怎樣想她那顆可愛的腦袋都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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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未向枝頭報春到(三)
天地是一片凝固的灰色,沒有聲音,沒有活物。
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涌來,噩夢般覆蓋一切,吞噬一切。
這是一場劫,誰也不知其來處,誰也不知其緣故,倘若放著不管,天界從此會變成那片凝固灰色的冰封世界,再無日月升落,再無仙神往來。
恐懼與近乎絕望的憤怒在身體每一處流竄,他想離開,可是有一雙柔軟的手臂緊緊抱住他,耳畔響起的聲音微微顫抖:“可母親活不下去啊……我們一起吧?別怕,閉上眼,一下就過去了!
祝玄驟然起身,環(huán)墜在四周的薄軟云紗像是感受到殺意,急急飛舞起來。
是提到母親,所以陳年舊夢悄然造訪,剔除障火后,他第一次重溫這場噩夢。
夜風(fēng)將仙紫藤的幽香陣陣遞送過來,卻還是難以緩和他起伏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