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的她被燃燒的血裹挾著,將太子踏于蹄下,驚動了母親和有蟜氏的成饒,母親依稀叫了她幾聲,到底叫的是“吉燈”還是“小燈兒”,她沒聽清。
因為那個有蟜氏馬上便叫神兵來捉她。
其實靈雨和女仙們的爭執(zhí)她聽見了,太子的話她也聽得清楚,先前推三阻四的母親突然同意接她到府邸,是因著有蟜氏提到吉光神獸。
母親想用她討有蟜氏的歡心。
只有靈雨在瘋狂地哭叫哀求,哭聲像針一樣扎進腦門,直到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牽扯著腿上的傷又撕心裂肺地痛起來。
吉燈一下驚醒,視界內(nèi)只有刺目的天火之光,熾風來回盤旋,將奇異的草香藥香炙烤得濃郁沁骨。
天火焚燒炙烤,難以言喻的痛楚令她想尖叫,可她連出聲的力氣也沒有,只有嘴唇翕動了兩下。
這里是什么地方?吉燈奄奄一息地回想著。
她記得陰魂不散的有蟜氏追兵在后面追趕,可吉光神獸終究是吉光神獸,即便雙眼不能視物,羸弱的身體與重傷都是負累,她還是順利甩脫追兵,最后是力竭暈死在一塊陌生之地。
為什么會有天火焚燒?難道是被捉住了?可散溢的藥香又是什么?
動不了,走不得,看來這里不是得到一線生機的藏身處,而是她的喪命處。
天火翻卷,鋪開成了火海,吉燈清楚聽見頭發(fā)被吱吱焚燒,她忽然想起那個恣意又自由的美夢。
她曉得,連父親母親也未必盼她活著,瘴氣纏身,羸弱不堪,她是個累贅,也是個恥辱,或許就不該出生。
但說她茍延殘喘也好,垂死掙扎也好,她努力堅持著活到了現(xiàn)在。
很多個夜晚,在修行累到極致時,她會想像某天自己突然好了,能幻化出神獸之軀,自由自在地馳騁,到時候什么都會好起來,這個念頭像縹緲又溫暖的光,替她照亮無數(shù)個黑夜。
現(xiàn)在她確實能幻化成吉光了,可是,她也要殞命了。
難道這便是書上說的“日月有常,命運無!?
彌留之際,吉燈終于再也不覺得痛,恍惚間她仿佛聽見靈雨的聲音:“少君,您不喜歡自己的名字?聽說這是天帝為您擬的名,婢子倒覺得他并不是輕視您,燈雖然聽著不怎么貴重,但即便千年萬載,燈滅了也總能再亮起來!
千年萬載,滅了也能再亮。
最后一顆眼淚被天火烤干,吉燈陷入徹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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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新文今日開始連載~
每章引用的典故放在作者有話說。
關于“吉光”,吉光片羽正是說這種神獸的珍稀,也有說吉光就是乘黃,是一種神馬。不過本文設定還是當做神獸,更似鹿。
關于“幽昌”,《說文解字》里提到,五方神鳥:東方發(fā)明,南方焦明,西方鹔鷞,北方幽昌,中央鳳皇。也有說除了中央的鳳凰,其余四鳥都并非瑞鳥,本文中設定還是作為神鳥。另:五鳳與這五個神鳥不是一種東西,后面出現(xiàn)五鳳大族時再詳說。
關于“九月肅霜”,出自國風·豳風·七月,是詩經(jīng)國風里最長的一篇,全文就不貼了,九月肅霜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九月開始降霜。這篇詩文并非什么風花雪月,而是勞動者一年的農(nóng)事勞動順序。
關于“有蟜氏”,神話記載傳說是少典之妻,生了炎黃二帝,還有傳說有蟜氏是女媧,本文不取這些設定,只取山海經(jīng)中的記載,有蟜氏是以蜜蜂為圖騰的部族。蟜,音“腳”。
關于“媧皇”,就是女媧。
關于“幽篁”,就是竹林。
今日第一天連載,放出四章,以后每日一更,3000-4000字,盡量爭取日更哈。
第2章 九月肅霜為吾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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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上下,陰了一整天的涂河終于下起鵝毛大雪。
寒風呼嘯,大地漸白,天是風雪天,涂河龍王的河神洞府里,喜宴卻辦得熱鬧。
今日涂河龍王的三龍子娶新婦,老龍王收拾起平日里的吝嗇,筵席流水般擺了無數(shù),河神洞府從一大早鬧哄哄到現(xiàn)在才酒闌客散,龍王正撤開洞府結界,恭送來賓。
洞府結界一撤,外間的風雪便灌進來,偶有幾片雪花溜進沒關嚴的窗縫,很快便打濕了寶螺八寶架上的一只錦盒。
肅霜對此一無所覺,正一如既往窩在錦盒里睡大覺。
她做著一個美夢。
夢里的她有了來去自如的身體與清澈明亮的眼睛,天地間再無什么可以約束她,她從天上逛到地下,從地下逛回天上,恣意瀟灑地過著自己愉快的小日子。
可惜很快便有一陣嘟嘟囔囔聲打斷了美夢,盒蓋又開始它的每日例行抱怨:“成親就成親,送客就送客,撤什么結界!好冷好冷!連庫房窗戶都關不嚴,真不像樣!”
肅霜無奈地打個呵欠,懶洋洋地開口:“盒蓋蓋,你一個錦盒知道什么冷?”
“我就不能想像一下?”盒蓋惱火,“都說了別叫我盒蓋!難聽死了!我以前可是……”
“以前怎么樣不重要,現(xiàn)在就是個兔毛錦盒!
“那你又有多好?還不是一團死藥渣!”
肅霜親切提醒:“是奪天地之造化、驚天地泣鬼神的仙丹,沒有我這枚仙丹的日夜熏陶,盒蓋蓋也只能是尋常的錦盒!
盒蓋有事沒事就吹噓以前當大妖時的風光,她要是有耳朵,里面老繭多半有三寸厚。
據(jù)說盒蓋曾經(jīng)風光無限,雄霸一方,可惜慘死在仇家手上——肅霜才不信它以前多厲害,它連聲音都是軟唧唧的好像沒長大一樣,哪個風光的大妖能死后連身體都沒留下,就剩幾根兔毛,還慘兮兮地被織進錦盒?要是沒有盒里仙丹的滋養(yǎng),它早就魂飛魄散了。
不過話說回來,肅霜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
唉,一顆仙丹,一只錦盒,奇跡般成了精,卻沒有能動的肉身,被困在涂河龍王的藏寶庫房里哪兒都去不了,倒還是斗嘴扯皮才能打發(fā)無聊。
盒蓋果然上道地跟她扯起皮來:“我沒肉身,你就有了?我一個錦盒放哪兒都沒事,丹藥只有被吞的命!”
肅霜語氣嬌滴滴地:“誰會舍得吞我這么漂亮的仙丹丹?”
盒蓋嚇唬她:“老龍王藏寶庫里這么多寶貝,你知道多少仙神妖怪眼饞?說不定馬上就有賊子摸進來把你吞了!”
要不怎么有句話叫“禍從口出”呢?話音剛落,只聽“光當”一聲巨響,卻是狂風把珊瑚窗吹倒了半扇,河神洞府內(nèi)突然慘叫驚呼聲不斷。
盒蓋嚇了一跳:“新婚夫婦打起來了?”
肅霜凝神聽了片刻,慘叫聲中夾雜著凄厲的高呼,痛數(shù)涂河龍王暴虐成性,涂河附近的妖族和零散仙神們無法容身之類。
她輕道:“好像是仇家尋仇!
奇怪,老龍王就小氣吝嗇了些,暴虐成性應當談不上吧?
果然沒一會兒動靜就變了,肅霜道:“不對,有誰朝藏寶庫這里來了。”
盒蓋倒抽一口氣:“沖著仙丹來的?!”
涂河龍王藏寶庫房里藏品眾多,但成精的只有她們兩個,在盒蓋心里,仙丹才是藏品中最貴重的一個,仙丹要是真嗝屁,它也得跟著完蛋!
肅霜大驚:“我知道我是一顆美貌絕倫的仙丹,但我都沒出過門!”
都什么時候了!盒蓋真想把她的破嘴給撕爛。
很快有腳步聲凌亂而至,一路沿著臺階向上,終于到庫房三樓時,又力竭摔在地上。
盒蓋吞了口不存在的唾沫,便見一個血肉模糊的身體掐著地磚縫朝八寶架這里爬。
肅霜聲若蚊吶:“是誰?”
仙丹是個睜眼瞎,近的遠的都看不見,盒蓋只能低聲告訴她:“是涂河龍王的小女兒。”
前幾天這位龍女還來藏寶庫玩耍過,嬌俏明媚,天真可愛,可她現(xiàn)在從頭到腳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娟秀的臉上血痕凌亂,和著大團大團的淚水滾落下來。
“爹爹……阿娘……”她吃力地朝前爬,細碎哽咽著。
眼看她越爬越近,血淋淋的手捧起錦盒,盒蓋的心情終于從酸楚憐憫變成了恐懼——這是打算吞服仙丹?!
完蛋!要嗝屁!它萬念俱灰地閉緊不存在的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突然有寒光呼嘯而至,剩下的半扇珊瑚窗被劈了個粉碎,神血在墻面上濺開成花,龍女的身軀散落在地。
數(shù)道身影自破碎的窗戶翻了進來,看身形像是幾位神君,然而不知加持了什么仙法,既看不出模樣,也分辨不出神力。
八寶架前一地血腥凌亂,他們竟不來看一眼,好似早有目的,直奔庫房東角而去。
仙神殞命后,神軀自會化為清氣散溢,片刻工夫,龍女尸體已散了小半,東邊角落里也傳來聲音:“找到了,撤!
像來時一樣迅捷,數(shù)道身影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庫房重新陷入死寂,盒蓋大氣也不敢出,確認那幫兇神真的走了,它才顫顫巍巍地開口:“嚇死我了!我還抖著……咦?我怎么會抖?”
它使勁蹦跶一下,“砰”一聲再落回來——有聲音!有重量!
它倏地尖叫一聲,跌跌撞撞跳上書案,一頭把上面的銅鏡撞翻過去。
銅鏡里赫然映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紅眼睛,圓滾滾,粉粉白白,誰見了這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都想來薅一下耳朵。
盒蓋又一次尖叫起來:“為什么是兔子!人身呢?我那風華絕代的人身呢?!”
書案旁突然傳來撕紙聲,盒蓋驚得一蹦三尺高,卻見燈下窩著個神女,軟而薄的金色長裙裹著她纖瘦的身體,一頭長發(fā)如墨般傾瀉在背后,正背對著自己不知搗鼓什么,撕紙聲不絕。
“……死藥渣?”盒蓋聲音發(fā)顫。
“是肅霜!
金衣神女親切提醒,一轉身,用白紙拼湊的拙劣五官就辟里啪啦散了一地,露出一張雪白白光溜溜的臉,恍若剛剝了殼的雞蛋,連根眉毛都沒長出來。
她重新在臉上貼白紙,妄圖拼湊五官,粗制濫造的眼睛驟然浮現(xiàn),還沒眨兩下又變回白紙掉下去。
“我的臉我的臉!”肅霜哀叫,“我聽說以前有個叫混沌的神,也是生來就沒五官七竅,他的好友便替他鑿了七竅——盒蓋蓋,我們是好友吧?”
誰跟她是好友!
盒蓋一頭撞向她下巴:“混沌就是被鑿了七竅才一命嗚呼!你清醒點!”
突然發(fā)生這么多事,盒蓋難抑激動:“涂河龍王得罪了誰?剛才那些可不是妖族!更不是普通小仙神!這可是滅門!那些兇神拿走啥了?我倆怎么突然就有肉身了?”
“問得好,不知道!
肅霜用毛筆蘸了墨水畫眼睛:“不過我知道他們拿了什么,三樓東邊好多架子都是空的,就抽屜里放了顆寶珠,很少見龍王去玩賞。”
盒蓋奇道:“是上上代天帝發(fā)冠上嵌的寶珠?也沒什么稀奇呀……”
肅霜又憑著手感畫鼻子:“有什么稀奇只有奪寶的家伙知道。盒蓋蓋你等會兒,等我畫完臉,我們先離開這里!
盒蓋飛身而起,對著她那張墨跡亂飛不知所云的臉就是一腳:“畫個屁!你是要嚇死誰?快擦掉!”
肅霜揪住它毛茸茸的身體,低頭就擦:“我的臉我的臉嗚嗚嗚嚶嚶嚶……”
盒蓋咬牙切齒:“再不放開,你的臉永遠就這么禿著!我才不會把補救法子告訴你!”
肅霜立即畢恭畢敬把它捧在掌心:“兔上神請說,我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