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林墨白的藥效果太好,還是鄭雪吟另有了奇遇,小腿上的傷已全部痊愈,皮膚光潔如初,甚至比剝了殼的雞蛋還要細嫩。
她不清楚賀蘭玨放了自己是念及舊情,抑或是想玩貓抓老鼠的游戲,留著她慢慢折磨至死,更不清楚自己現(xiàn)在身在何處。
她順著山路往下走,戚語桐和林墨白二人也正順著山路往上走。
戚語桐見了她,劈頭蓋臉一頓罵:“鄭雪吟,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一夜,我們還以為你被賀蘭玨抓了回去,都快急死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走也不打聲招呼!
看在戚語桐這么著急的份上,鄭雪吟決定不計較她的口不擇言。
倒是林墨白歷經一夜,燒焦的皮膚剝落許多,長出新的血肉。他雙手抱懷,靠在陰影處,又用鄭雪吟熟悉的那種陰陽怪氣的腔調說:“小師妹,你真不是偷偷潛逃了嗎?”
“我要跑,肯定把雪閣的全部家當打包再跑,雙手空空的跑,你讓我以后喝西北風啊!编嵮┮魍瑯佑藐庩柟謿獾那徽{回道。
應是賀蘭玨施了什么法術,騙過了他們二人,賀蘭玨昨日人已追過來,沒有立即找他們算賬,看樣子是暫時放過他們一馬。
鄭雪吟沒有告知他們賀蘭玨來過,省得他們胡思亂想。
賀蘭玨果真沒有再窮追不舍。
三人休整一番,順利折返極樂宗,對于這次任務失敗一事,樓少微沒有怪責,甚至連一點處罰都沒有。
更確切來說,是樓少微連見都沒有見他們一面。
香綺羅死后,高仙玉頻繁出入樓少微的洞府,成了他最新的傳話筒。
高仙玉代表樓少微,問清楚事情經過,留下鄭雪吟,讓戚語桐和林墨白回去休息了。
留下鄭雪吟的原因也很簡單,鄭雪吟身上還有一個秘密,等待著樓少微挖掘。
“高大夫,這次出門我碰見了幾株幽星草,我知道你最近在找這個,特意采了帶回來給你!
幽星草是鄭雪吟在流沙海入口處守株待兔時順手采的,高仙玉最近在煉一味藥,要用到這個,附近的幽星草全被他收購了,黑心商家仗著他急用,開始坐地起價,其他人有樣學樣,紛紛來昧他的錢財,搞得視財如命的高仙玉被迫做了回散財童子。
鄭雪吟說是幾株,還是太謙虛了,她將一麻袋的幽星草從儲物袋里掏出來的時候,高仙玉挑了下眉頭:“雪君何須見外,有什么不妨直說。”
原主真的沒什么人緣,她被“奪舍”一事,凡是知曉內情的,都接受良好,這其中包括高仙玉。
高仙玉和她說話用的還是以前的語氣,根本不在意她這具殼子里換了個人。
“高大夫是個明白人,我呢,無甚要求,就是想同高大夫聊聊天,比如這幾年發(fā)生的事。高大夫也知道,我自逃出極樂宗后,半點不敢沾上極樂宗相關,被抓回來后又被關了三年,這消息啊是閉塞得很!
“雪君神通廣大,不是早就打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嗎?”
“你說的那些是林墨白告訴我的,林墨白這人對我十分防備,他說的都是冰山一角,做不得準。”
“你想問什么?”
“隨便說說就行!
“那就從雪君設局引下雷劫重傷宗主開始說起!备呦捎衤冻鰝神秘莫測的微笑,娓娓說道,“當初宗主被劈碎一縷神魂,修為倒退了一個境界,這些消息原不清楚是誰放出去的,現(xiàn)在看來應是香綺羅。宗主的仇家遍布仙魔兩道,有人得了此消息,聯(lián)起手來想要置宗主于死地。宗主不得已,用了一門燃燒自身精血的功法,強行將功力提升到元嬰境,讓所有蠢蠢欲動的人都死了心,為此也付出了經脈逆轉的代價!
“這之后,宗主的身體就處于一個很糟糕的狀態(tài),需要用昂貴的藥物養(yǎng)著,再然后,他接納了姬鳶的寄生,設下天網(wǎng)的陷阱,吸取了明心劍宗百名精英弟子的功力用來療傷。”
“宗主之所以不召見你們,是因為寄居在他身上的姬鳶出了問題,他快要壓制不住姬鳶了,若放任姬鳶破體而出,這世間又將多一個邪魔。宗主怎么說呢,雖然他已經墮魔,這些年來也殺了不少人,其中有名門正派,也有邪魔歪道,并不代表他愿意成為孵化邪魔的容器!
“你是說姬鳶快要取代樓少微了?”鄭雪吟想起臨別前樓少微影子里的異動。
“有姬鳶在,宗主現(xiàn)在沒空找你的麻煩。”高仙玉點出她真正的心思,將那一麻袋的幽星草笑納了,“這事我只與你一人說過,望你不要外傳!
鄭雪吟拍著胸脯道:“我保證爛在肚子里!
誰敢擔保她說出去,不會被樓少微滅口。
有高仙玉這句話,鄭雪吟放心多了,樓少微沒空收拾她,她就不用急急忙忙策劃著逃出極樂宗。
離歸墟線落幕的時間剩下不到三個月。
再茍住三個月就夠了。
第58章 別師尊
樓少微的確如高仙玉所說,把鄭雪吟留在棲云臺,卻遲遲沒有召見鄭雪吟。
那個叫姬鳶的邪魔,約莫很是叫他焦頭爛額。
鄭雪吟的好日子沒有持續(xù)太久,這日,高仙玉端來一碗湯藥,讓鄭雪吟親自送進樓少微的洞府。
樓少微在極樂宗的洞府有好幾處,有時他會歇在風閣,有時他會在棲云臺修煉,自從姬鳶生事以后,他就從棲云臺搬進了地宮,除了高仙玉,誰也不召見。
鄭雪吟沿著長長的甬道,進入了空無一人的地宮。
地宮燃了兩盞長明燈,曾經只有一盞,是師姐的,師姐有個好聽的名字,喚作仙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可見喚作仙葭的,一定是個被人放在心尖上念念不忘的美人。
近來又多了一盞,是他大弟子的。
天生感情充沛的人,曾真情實感地愛過兩個人,一個是可觸不可及的白月光,是依戀也是初戀;一個是烙印在心口的朱砂痣,愛恨交織難以釋懷。
他對她們有所虧欠,她們對他亦有所虧欠,設下的長明燈,是他給她們的最后一點溫柔。
鄭雪吟還未走近,就聽得樓少微對著師姐的長明燈喃喃自語:“愚物!愚物!你不是想效仿扶光大帝做天下至尊嗎?如此優(yōu)柔寡斷,何時能成大事!兩個女人就把你搞得生不如死,我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蠢貨!
緊接著又換了副腔調,冷然道:“本座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指點。”
“你要是把身體讓給我,我才不會管你如何!
“閉嘴!
“……”
聽起來,像是兩個人在對話。
樓少微的影子濃墨似的在他身后流淌,漸漸凝出個曼妙的輪廓,隱隱要掙脫的樣子。
那是姬鳶。
鄭雪吟豎著耳朵,還要繼續(xù)往下聽,一股力道鎖住她的腰身,將她拽到了樓少微跟前。
鄭雪吟穩(wěn)住手中的托盤,保證碗中藥汁沒有潑灑出一滴,方規(guī)規(guī)矩矩跪下:“師父,我來給你送藥!
高仙玉說過,這藥能幫助樓少微養(yǎng)好受損的經脈,珍貴得緊,不能灑出一滴。
樓少微只盯著她手里的藥碗,沒有動作,忽而,右手彎曲成爪,掌中氤氳著磅礴靈力,攻向鄭雪吟。
鄭雪吟大吃一驚。
那只手將要刺穿鄭雪吟的咽喉時,又似被一股極大的力道硬生生扯回。
“松手,我要殺了她,她活著,會阻你大事。”
“本座不允!
樓少微喉中又交錯發(fā)出兩種腔調,臉上表情一時在輕佻地笑,一時嚴肅至極,鄭雪吟驚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的身體狠狠一震,口角溢出鮮紅的血痕。
“啊啊啊樓少微你敢自傷!”那張嘴里發(fā)出憤怒的尖叫。
鄭雪吟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地看著樓少微跟精分似的自說自話,他的臉上明顯存在著兩個人的痕跡,那個一見面就要殺了她的,是姬鳶。
剛才那一擊,鄭雪吟完全沒有還手能力,要不是樓少微收手,她已死在這里。
樓少微自傷后,姬鳶的氣焰一下子低落許多,罵罵咧咧幾句就不說話了。
待樓少微恢復平靜,鄭雪吟心有余悸,將藥碗往前遞了遞:“師父,該喝藥了!
樓少微探出手,指尖微微偏移,抓住她的手,撫了下她戴在食指上的翠玉指環(huán)。
那翠玉指環(huán)在靈力的催動下,伸出細長的綠絲,扎入樓少微腕間的經脈。
“師父!编嵮┮鞑话驳貟陝恿艘幌隆
“別動!睒巧傥⑽站o了她的手。
那本來已經沉寂的姬鳶,察覺到樓少微體內的功力在消失,通過樓少微的口震怒地大聲吼道:“樓少微,你又在做什么,你住手,你快住手!”
姬鳶本是一種寄生的怪物,最初寄生在香綺羅的體內,后來又借著高仙玉的身體成功轉移到樓少微身上。
近日來,它和樓少微的矛盾越來越多,一則因為它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強大,卻無法掌控樓少微的意識,讓這副身體完全歸自己所有;
二則當它察覺到樓少微無法掌控時,想從樓少微的身體掙脫,尋找新的宿主,結果發(fā)現(xiàn)樓少微這具身體已成為它的囚籠。
好在兩人已成一體,它無法掙脫樓少微的束縛,樓少微也沒辦法殺滅它,他們兩個人只能同生同死。
“樓少微,我不允許!你給我停手,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得完蛋!”在姬鳶的嚎叫聲中,樓少微終于松開鄭雪吟的手,用靈力切斷了那能汲取他功力的綠絲。
“姬鳶,此舉是在警告你,下次再越界,休怪本座不留情面!
姬鳶似是被震懾到了,沒有反駁。
樓少微無視鄭雪吟復雜的表情,接過鄭雪吟手里的藥碗,倒進口中飲下。
苦澀的藥汁,和唇角殘留的血,逐漸跡融合成奇怪的味道。
“你真的不是她嗎?”樓少微的目光描摹著鄭雪吟的眉眼,透過這張臉看著前生的故人。
“師父想讓我答是,還是不是呢?”鄭雪吟戰(zhàn)戰(zhàn)兢兢接住他遞還的空碗。
樓少微對原主的感情,其實比她看樓少微的眼神還要復雜。比起對師姐的憐惜和愧疚,他與原主糾纏的兩生兩世,潑天的恨意里醞釀出來的不甘,更加叫人瘋狂。
“你身上有很多她的小習慣,比如,緊張的時候會抿唇!
原主是林聽照著鄭雪吟寫的,盡管獨立創(chuàng)作了身世背景、成長環(huán)境、個人喜好,身上依然有許多鄭雪吟存在過的痕跡。
她緊張時會抿唇,這話林聽也同她說過。
“這是很多人的小習慣,不獨我一個人有!编嵮┮髂庇X樓少微猜出些什么,到哪一步她不確定。至少,樓少微認為她和原主有重合的地方。
又或許樓少微認為,她其實就是那個前世親手殺了他的大徒弟,出于自保,自導自演了這出拙劣的謊言。
畢竟,那日她表現(xiàn)得被他不經意發(fā)現(xiàn)“奪舍”的秘密,存在太過嚴重的表演痕跡。
樓少微的臉上露出幾分倦怠,沖她擺擺手,意思是讓她退下。
當一個人的身體漸漸衰敗甚至接近死亡的時候,就不想去計較那么多了。
樓少微身體大不如初,追根究底還是當初鄭雪吟引來的那場雷劫重創(chuàng)他根基,后來的種種,不過是在修修補補。
他和姬鳶的矛盾也越來越深,鄭雪吟不止一次送藥時聽到他和姬鳶在吵架,姬鳶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出了問題,強烈要求樓少微放它出去。
他們現(xiàn)在同為一體,同生共死,這具身體一旦出事,姬鳶很難獨善其身。
樓少微不予理會,并加強對它的封印,姬鳶發(fā)狂了,屢次試圖強行破體而出,這讓樓少微不得不耗費更多的精力來控制它,兩相加持下,樓少微的身體越來越差,私下里吐了好幾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