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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蘭覓月終日郁郁寡歡,身子一日差過一日,這場年久日深的對峙,終是圣王先敗下陣來。賀蘭玨三歲生辰過后,圣王忍痛將賀蘭覓月放出宮去。

  賀蘭覓月一走,圣王一蹶不振,整日沉迷于尋歡作樂,發(fā)了瘋地收集美人,本就危機(jī)四伏的王朝,在圣王的奢靡下變得搖搖欲墜。

  王朝的擁護(hù)者只得將希望都放在了圣子的身上,和他父親的暴虐無度不同,圣子小小年紀(jì)就心懷大愛,早已看清王朝華麗表面下的落敗和腐朽,終日所憂慮的是覆巢之下如何為百姓謀一條生路。

  后宮的佳麗美人,時刻緊盯他的位置,有明著為難踐踏他的,也有綿里藏針暗地陷害他的,他始終秉承著仁慈寬厚的態(tài)度,不曾有過一絲計較。

  即便后來王朝顛覆,親眼看見父親焚毀自己,鮮血染紅金烏城,他也不曾怨恨任何一個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他將所有人的立場都想了一遍,便理解了他們的所作所為。

  在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的圣父面前,鄭雪吟所謂的羞辱折磨,輕得像是泰山前的鴻毛。

  鄭雪吟犯難了。

  這世上最大的仇恨,無非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他父已死,妻未娶,這樣一個無掛無礙心如止水的人,稱得上無敵了,她還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令一個博愛眾生的圣父恨她入骨。

  “當(dāng)年你我初識,你見一名賣花女被幾個無賴為難,出手相幫,足以證明你心存仁善,能見他人之苦,你如今行差踏錯,皆是樓少微教導(dǎo)不力,你若此時回頭……”

  “住嘴!”鄭雪吟心里頭煩躁得不行,打斷了賀蘭玨的念叨。再聽下去,她真要放下屠刀,去做尼姑了。

  當(dāng)年原主會幫那個賣花女,還不是看中賀蘭玨這張臉,在他面前討個巧賣個乖,博他的好感。

  說白了,都是演的。

  “非離!”鄭雪吟將段非離喊了進(jìn)來,指著賀蘭玨道,“讓他去挑大糞!就明天!”

  賀蘭玨怔了下,難以置信地瞪了眼鄭雪吟,頭頂?shù)倪M(jìn)度條刷地跳到了84%。

  鄭雪吟心里頭有個小人歡呼雀躍,恨不得高歌一曲。

  這個有用,很好,賀蘭玨,我宣布,明天開始,獸園的大糞被你承包了。

  第9章 合歡鈴

  段非離叫了人進(jìn)來,把地上的濕毯子拿出去換了。

  鄭雪吟坐在床頭,旁邊的抽屜被打開,里面所有的修煉秘籍都被她翻出來。

  這些都是原主平日修煉的功法。

  體內(nèi)的那團(tuán)陰邪氣勁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她不敢去找高仙玉或林墨白看病,只能先翻翻原主的功法找答案。

  原主修兩套功法,一套是普通的劍法,另一套是極樂宗的主流,陰陽和合術(shù)。

  陰陽和合術(shù),即雙修。

  媚骨天成者,與人雙修事半功倍,走歪門邪道的,還可以靠汲取他人的功力,提升自己的修為,這也是極樂宗里人手一爐鼎的原因。

  樓少微給原主送了件雙修的法器,名為合歡鈴。合歡鈴乃一對癡男怨女的情絲煉制而成,雙修時用來輔助,可成倍增長功力。

  原主因為癡戀賀蘭玨,苦修自己并不擅長的劍道,盼望著能得他青睞,反而對合歡術(shù)不怎么上心,屋子里的爐鼎基本都是擺設(shè)。

  鄭雪吟直呼暴殄天物。

  別人揮汗如雨才能換取一身修為,極樂宗弟子只需要跟人睡覺就能提升功力,簡直就是作弊行為。

  鄭雪吟在儲物袋里摸出一只青玉鈴鐺,這便是極樂宗的鎮(zhèn)派之寶,合歡鈴。

  雙修時用此法器輔助,越是動情,鈴聲越是密集。

  除此之外,這鈴鐺還有攝魄之用,可用來催眠。

  有時間得好好研究一番。

  段非離敲門進(jìn)來。

  “雪君,這是去年桑園的賬本,您過目!倍畏请x將厚厚一沓賬本放在了鄭雪吟的面前。

  鄭雪吟本就不喜歡這里的繁體字,還要看賬本,愈發(fā)覺得頭暈?zāi)垦#骸拔也豢戳,非離,你告訴我,去年我們是盈利了,還是虧本了?”

  “雪君見諒,去年經(jīng)營不善,略有虧損。”

  鄭雪吟不理解:“靈果每一季都會重新結(jié)果,遇到豐收年,一年還會結(jié)兩次果子,大靈獸也會生小靈獸,一胎能生七八只,多愁山土壤肥沃,光照充足,靈獸食用的野草野果壓根不需要人工取培育,偶爾還能去林墨白的藥園打打牙祭,靈果要的肥料靈獸也可以提供,四舍五入,等于我們坐享其成,怎么還虧本了?”

  “雪君不理桑園事務(wù),有所不知,去年桑園蟲害泛濫,靈果多被蟲子吃了。”

  靈氣富裕的地方,滋養(yǎng)出肥碩的靈獸,自然也會養(yǎng)出龐然大蟲。多愁山土生土長的害蟲比外頭兇猛數(shù)倍,段非離早做準(zhǔn)備,買了藥物去除蟲害,沒成想那無良商家給了他假藥,一遍又一遍撒下去,全給那害蟲當(dāng)補品吃了。

  鄭雪吟一聽,感嘆天下烏鴉一般黑,哪里都有奸商。

  “回頭再買藥,去找高仙玉,讓他把關(guān)把關(guān),或者讓高仙玉直接開藥!

  段非離搖頭:“高大夫要價太高,咱們雪閣支付不起!

  高仙玉這人身為大夫,坑起人來,比奸商還狠。

  林墨白那邊更是沒指望,他早就痛恨多愁山上的那一群畜生,怕是一劑藥開下去,整個多愁山都寸草不生,萬物死絕。

  “即便沒有蟲害,附近還有一群不開智的鳥妖,成天盯著咱們的果子,只要有機(jī)會,便會蜂擁而上,結(jié)界都不知修補了多少回。不久前,又盯上了咱們的靈獸幼崽,靈獸不比果子,長在地里不會動,布置好結(jié)界便沒事,幼崽經(jīng)常脫離獸群,為此,還需要雇傭放養(yǎng)靈獸的仆人,煉氣期的打不過這群鳥妖,煉氣期以上的要價又高,光是這一筆支出就很大了!

  鄭雪吟一陣無言。

  對種地放牛的印象,她還停留在網(wǎng)絡(luò)的農(nóng)場游戲上,現(xiàn)實中經(jīng)營居然要考慮這么多,這還是在多愁山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情況下,要是遇到氣候不好,大旱或是洪澇,基本是顆粒無收了。

  種地好難。

  “再者,咱們有收成了,總要上交給風(fēng)閣的。當(dāng)初宗主定的規(guī)矩是各閣的營收自己留三成,七成上交,雪閣比不得花閣和月閣,收成少,交上去七成,便不剩多少了!

  修煉耗費大,原主一年窮過一年,還要師父私底下補貼,這也說得過去了。

  “咱們就不能做假賬,給自己留點嗎?咱們極樂宗在南荒的名氣這么大,我又是宗主首徒,就沒人想孝敬孝敬我?”

  段非離張大嘴巴:“呃……”

  “算了,你這般老實的模樣,肯定做不來這種事。”鄭雪吟長嘆一口氣,“如此看來,我多半是要長期且穩(wěn)定的經(jīng)受貧困的考驗了。你把雪閣的家當(dāng)都拿來,碼在我床頭,咱們雪閣可以窮,氣勢上不能輸人,作為雪閣的主人,我要在錢堆上睡覺!

  段非離:“……”

  *

  天一亮,賀蘭玨走出黃金籠,去往高仙玉的醫(yī)廬。

  高仙玉在準(zhǔn)備今日的藥材,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賀蘭玨清瘦如竹的身影,說:“桌上給你備了早膳,雪閣里那沒良心的,想來不會記得這些,你吃飽了,我們再開始,免得你身子受不住!

  備的是尋常人食用的清粥小菜,一絲油水也無。

  這位高大夫平日里大把大把的銀子賺著,不知花在了哪里,渾身上下清貧得不見一絲銅臭味。

  又是兩個時辰。

  賀蘭玨搖搖欲墜走出藥廬時,正值日上中天,一輪烈日懸在頭頂,明晃晃的,刺得他頭昏腦漲。

  他一步一蹣跚,踏進(jìn)桑園。

  桑園的隔壁是獸園,靈獸不會辟谷,吃喝拉撒,樣樣不少,堆積的穢物每日都需要清理。

  它們吃的是仙花靈草,產(chǎn)出的穢物雖不敵五谷輪回的惡臭,卻也有股揮之不去的異味。

  負(fù)責(zé)獸園的仆人聽說賀蘭玨被罰過來挑大糞,都偷懶跑出去了,只剩下一位名叫七苦的小和尚埋頭苦干。

  賀蘭玨與七苦費了大半日的功夫,終于將獸園清理干凈。

  “阿彌陀佛,貧僧今日就要走了,賀蘭施主,這串紅玉菩提贈你,望施主今后結(jié)善緣,得善果!

  “多謝,無功不受祿,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當(dāng)年賀蘭施主施以援手,解貧僧心魔之苦,貧僧一直未有機(jī)會答謝,還望施主莫要推辭。”

  珠串顆顆泣血,被七苦鄭重套上賀蘭玨的手腕。

  紅玉菩提是七苦落發(fā)那日主持送給他的,漱心臺上初見,那年歲不大的和尚留給賀蘭玨的初印象,便是這腕間紅得幾乎泣血的珠串。

  佛曰,人間七苦,七苦以此為名。

  賀蘭玨不免想到當(dāng)年在七苦心魔生出的幻境中所見。

  七苦做和尚前曾是富貴人家的小少爺,上頭有位長兄,生來身子極弱,有早夭之象。

  父母花了大價錢,請來高人續(xù)命,高人給了他們一張符箓,燒成灰燼,以酒送服,當(dāng)晚同房,所結(jié)珠胎,可用來借命。

  七苦出生后,長兄果真奇跡般的好轉(zhuǎn)起來,反倒是七苦身子日漸孱弱,動輒大病一場,到了其他孩童讀書的年紀(jì),他尚瘦瘦小小,虛弱得連路都走不了。

  父母帶他們兄弟二人去拜佛,被千佛寺的主持看出端倪,言明那年長的孩子早已死去,寄生在他體內(nèi)的是邪祟。

  那邪祟不知從何而來,相中這一家,冒充高人,給幼子下了咒,附身長子軀殼,吸收幼子陽壽,如若不除了長子,再過半年,連這幼子都活不成。

  父母護(hù)子心切,勃然大怒,大鬧佛堂。主持強行收了邪祟,沒了邪祟寄居的長子,身體瞬息長出尸斑,又瞬息腐爛,只剩下副花白的枯骨。

  父母傷心欲絕,將長子帶回去安葬。

  半年后,七苦遍體鱗傷地出現(xiàn)在千佛寺外,小小年紀(jì),滿目空洞,跪在主持面前,只求斬斷紅塵,皈依佛門。

  原來父母痛失長子后,眼見幼子愈發(fā)健朗,恨與妒與日增長。

  他們將長子的死全部歸結(jié)到幼子身上,言辭如鋒銳的刀,將幼小的七苦扎的千瘡百孔。

  “因為你哥哥,我們才生下你,為什么死的是你哥哥不是你!”

  “你哥哥死了,你這個孽障還好端端的活著,是不是你咒他死的!”

  “去死啊去死啊,你怎么不代替你哥哥去死!”

  是啊,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七苦十指絞著衣角,茫然無措地?fù)未罅搜劭,心頭浮起街坊四鄰說的那些閑話。

  他們說,他的父母相識于微末,因兩家的世仇,相愛不能相守,分分合合蹉跎大半生,終是排除萬難,結(jié)成連理。

  兩人走到同拜天地的這一步,付出的是親緣皆斷世人唾罵的代價。

  成婚的那日,沒有頌賀,沒有祝福,六親都在詛咒他們會遭受報應(yīng),天譴加身。

  那個死去的孩子,應(yīng)驗了那些詛咒。

  年久日深,木魚敲了千萬遍,佛號頌了無數(shù)聲,心魔始終張牙舞爪,蠶食他余下的歲月。

  主持為除他心魔,將他送去漱心臺修行。

  在這里,七苦結(jié)識賀蘭玨。

  心魔熾盛時,困在萬丈深淵,是那比霜雪還要清冷的少年,用擊石碎玉般的聲線,不厭其煩引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