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鉤,珠星似鐵,雪停了天愈發(fā)顯冷。
清平緊了緊圍領(lǐng),呼出一口綿長霧白的熱氣來,望著不遠處的營門,對身側(cè)送她回家的男人說:“你回去的路上慢些御劍,天怪冷的!
丹田里不久前被補足的靈氣正安穩(wěn)地蟄伏著。這原本不屬于她的東西,在她體內(nèi)待著卻分外聽話,和它危險感十足的主人截然相反。
頭兩次回補靈氣,她不免想這種安穩(wěn)是不是麻痹她故意擺出的假象,直到她多次利用這些靈氣學會了法術(shù)才稍稍放心。
風雪夜不像往常走得灑脫,想到明日她便要前往北邊去,他叮囑道:“記住,這些靈氣一旦動用就像有了缺口的湖泊會一直泄漏直到干涸,所以,什么時候使用要看情況!
清平點了點頭,說道:“如有必要,我會將實情告訴圣君。他既需要我有練氣期的修為幫他辦事,想必會同意把你也召集過去!
華容之后,豐雪夜冷冷笑道:“這話說的,好似我會一直幫著你,像一條隨叫隨到的狗!
清平心里一瞬慌亂。她不清楚風雪夜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所以時常處在如履薄冰的境地,稍微走錯一步說錯一句,都好似要面臨死刑。
她冷靜下來沉著應(yīng)對,笑著道:“話說得難聽了。您現(xiàn)在還沒從我身上討到好處,應(yīng)該不想我過得不順心吧。”
月光是一種肅殺的白色,落在茫茫雪地使得一身白衣的男人像一幅邊緣模糊定格的剪影畫。他沒有動作,清平就分外注意他被風微微揚動的華容和衣角,估摸他心里尋思什么。
得到了一個“讓你當狗又怎樣”的無賴回復,某人成功把自己氣笑。
他挑的話頭自作自受。
喚出飛劍,男人駛離這片山頭。清平目送變成了一點星子的人影,急促的心跳緩緩平復。
回到帳中,清平有些懵。沒作出反應(yīng),她已被樂裳纏著揪到了樂豐和第五惑面前。
“這是……”
看著桌上丟得雜七雜八的花字牌,清平遲疑道。
樂裳說:“這不等你等得無聊打發(fā)時間嗎?你明天就要去軍中了,師姐我鐵定要給你安排安排!
“怎么個安排法?”
清平瞧了瞧木著臉的樂豐,又看了看淺笑不語的第五惑,估摸兩人是真困。
樂裳活力滿滿,撲扇著大眼睛道:“樂豐師兄和女魔頭最后一次考核通過,這幾日就能去麒麟軍報道。我尋思讓他們早兩天過去,不就和你順路,路上照應(yīng)你?”
“?倒也不必麻煩師兄和學姐吧!”清平連連擺手,紅著臉給大家伙兒添茶。
第五惑以手托腮,懶懶地笑道:“瞧吧,我說清平不樂意給我們添麻煩,哪像你?”
樂裳瞟了第五惑一眼,“同門之間理應(yīng)相互照應(yīng),你不愿意算了,我求你?”
“不用,你不求我我都愿意!钡谖寤笮χ攘丝诓,隨即一臉無辜道:“問題是清平女帝不愿意,你個小太監(jiān)干著急沒用吶!
被揶揄一番,樂裳跳起來就往第五惑身上撲,“你個女魔頭,把我的胭脂水粉、湯羹點心都還給我!平日里拿我的吃我的全當賄賂你,現(xiàn)在讓你辦事了你不辦,還不如喂豬,豬還能拉兩斤地肥!”
第五惑手長腳長,對付樂裳這小身板還有閑心先把茶杯擱好。
本困得神游的樂豐聽到吵鬧聲醒過來勁兒,定睛一看就是兩位師妹和第五惑糾纏。
清平摟著樂裳的腰,狂喊著:“師姐,冷靜!冷靜!”
第五惑拱火道:“夠不著夠不著~哎呀,小矮子夠不著姐姐!
樂裳氣得直翻白眼,“撒開我,我要咬死她!”頭上的釵環(huán)歪七扭八。
樂豐見這是女子間的纏斗混亂,做了一番心理斗爭才出聲道:“好了裳兒,師叔不在你當聽我的,莫和她糾纏。第五惑你也莫再逗弄我?guī)熋,否則休怪我出手傷人。”
第五惑閉了嘴,樂裳止了瘋,兩人大眼瞪小眼盯了對方一陣兒。
“至于清平,明日我問過來接你的官兵再做打算,能一起是最好的!
懸門大弟子說話自有分量,清平?jīng)]再反對,點頭應(yīng)下。
到了出發(fā)的清晨是陳香親自來接,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
把了她的脈搏確定她體內(nèi)確有靈氣波動后陳香欣慰笑道:“地靈根果然天資過人,我本還擔心來著,眼下是多余了!
這是清平認識陳香后第一次見陳香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
此時樂豐出現(xiàn)說明陪同之意,清平看見樂裳躲在帳后探出腦袋滿面關(guān)切。
陳香面露難色,清平開口幫腔道:“有師兄學姐陪同,路上我還能精進修為,更好為圣君效力!
“路上不過一日時光,練不出什么!毕锐g了清平,陳香又面朝樂豐,遙看樂裳一眼道:“諸位放心,樂清平的安危上面有死命令,我等豁出性命也會辦到。”
說罷不再廢話,帶著清平坐上一頭腳程極快的馱獸踏云而去。
腳下,身在此山中不知全貌的長白山,隨著高度的攀升,如同一幅畫卷鋪展在大地上。山峰上一線線白雪,山坳中一灣灣金湖,這陽光下看不見盡頭鬼斧神工的自然杰作,讓人想一直看向遠方不愿回頭。
烈風吹得眼睛發(fā)澀,陽光直達眼底點亮了墨色的世界。清平眨了眨眼,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不受控制。
“姑娘在傷心嗎?”
耳邊陳香關(guān)切的詢問夾雜著風噪。清平搖了搖頭,笑道:“是風吹得。”
可難以否認,一股憂傷在她心頭聚起陰霾,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在告訴她——那天地交際的金線,不是希望不是自由,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在等待她的降臨,此時此刻,她卻只能沖進去,疼得粉身碎骨。
“主公,人就在里面!
“……”
隔著簾帳,麒麟圣君說什么清平聽不清,只猜他是個年輕的男人。
轉(zhuǎn)過身望著帳門,想一會兒跪下的時候該說什么。
圣君寰宇無極,平天踏地!
還是像見明皇帝一樣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簾子被拉開,陽光泄了進來。清平下意識低下頭視線落在下方。地上一門框的金光,還有一道被拉長的瘦影筆直延長到她腳下。
風咻地一吹把熱氣兒都刮走了。猶豫了一瞬,她撲通一聲跪下,俯首叩禮道:“懸門弟子樂清平拜見圣君,圣君寰宇無極,萬歲萬歲萬萬歲!”
語畢,那進門之人生生停住步伐,一時之間空氣都仿佛凝滯了。
清平暗自皺眉攥起手心來。盡管那人沒有帶給她任何壓迫感,她卻還是緊張。
要說她沒見過世面,她進過明皇宮見過明朝大將軍。要說她不知天高地厚,她自覺一舉一動符合仙門小弟子的身份。
就在她快覺得尷尬時,那人輕笑出聲,此時陳香覺得奇怪也走了進來,但見自家主子無奈模樣,又見清平五體投地的卑微,忙道:“不是對你說只要簡單行禮便可?”
“簡單行禮是如何簡單,你可告訴過她?”
分不清是責難還是垂詢,清平胳膊一輕,有人托著她把她扶起。
手甲沒有一點兒溫度,在她指尖不小心碰觸到時還傳遞著森森寒意。
問愧行很快松開手,垂眸打量這個一直低著頭的女人。女人一身暖鵝黃裙衫,穿著白色滾毛邊的短夾襖,膚色勝雪兩頰飛紅,不知是熱的還是窘迫的。
“圣君是外界瞧得起給了一聲尊稱,姑娘這一通禮數(shù)真把我當皇帝對待,實在有點兒折煞令我不知如何應(yīng)對,所以方才怠慢了。”
聽他話里話外盡是禮數(shù)客氣,清平略放松些,微微抬起頭看向逆光之人。
怎么會!
在她看清的那一刻,和那夜看見通緝令上女子畫像時如出一轍的疼痛出現(xiàn)了,這一次她沒有立刻昏死過去,耐受力高了些,她踉蹌地后退幾步,在二人驚愕的目光中蹲坐在地。
陳香剛想沖去扶人,問已先她一步。
“樂姑娘,你怎么了?”
七分純善叁分邪氣的面容在眼前放大,清平痛苦地抱起頭顱,視線卻不肯離開問槐的面孔半寸。
“為什么……看見你、我的頭……好痛!”
問槐本是假意關(guān)懷,聽女人這般胡說漸漸察覺異樣。
再詢問時,清平只喃喃頭疼,再無別的。
“陳香,找處僻靜的營帳安置好她,待她清醒些立刻回稟!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