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事后的平靜像暴風雨后的大海,溫暖的陽光鋪陳在無垠的海面上,褪去了灰暗激撞的陰云,消散掉溟濛纏綿的雨霧,最終海天一體,寧靜澄練。構穗沒有見過大海,她只聽酈御說起過。他說那里是永遠沒有盡頭的水鄉(xiāng),人在其中會渺小的不如一只蟲蟻,任憑他是仙神妖魔,傾盡全身靈力,能掀動的不過是一片碎葉落進湖泊點出的幾圈漣漪。
構穗幻想過大海的模樣,自己身躺在一葉扁舟上隨波逐流,頭上是暖烘烘的太陽,身下是春般溫柔的水波,她起起伏伏,隨便飄到什么地方去。大海很遠,她需要不遠萬里地走到大陸的邊緣,再跳下陡峭的海崖,才能真的體會到在海里漂泊的感覺。這件事可以當作一個心愿,以后慢慢達成。眼下,她自有一片小海洋,她被它包裹著,感受它細膩溫潤的膚質與花絨香燼般的輕撫,心里寧靜饜足。
過了會兒,構穗把頭往上拱了拱,探出被窩,呼吸著寒冽的冷氣。
小海洋是挺溫柔舒服的,就是有點憋人,躺一會兒就要窒息。
她看向酈御。對方睡著了,面容像畫里休憩在汀蘭下的美人,斂去了奪目誘惑的美色,籠上一層凡人勿近的圣潔。
構穗靜靜看了一會兒,手指勾住他微卷的發(fā)梢,混著自己的發(fā)絲在食指上纏了一層又一層。
結發(fā)為夫妻,白首不相離——這是她從書中讀到的句子。她不知道自己和酈御算不算得夫妻,酈御就像最會玩弄老鼠的貓,總給老鼠一種可以逃脫的虛假希望。換到構穗身上,他們兩人的關系就是酈御沒有親口承認的夫妻。她在床地性事之間一次次求證,可那個被做到腦子發(fā)昏的男人依舊可以在這個問題上保持最后的理智。
如果說酈御是一塊早就被融化的堅冰,那夫妻這個問題就是構穗好不容易把他暖化后才發(fā)現他內里包了一顆石子,無論怎樣石子都不可能融化。
夫妻的意義構穗大概一輩子也不能想得通透明白了。問槐在這件事情上像個混子,他讓她錯誤地以為兩人是一對夫妻,一場陰差陽錯的激烈性事,她心緒波動無形中開始在意他關心他。而酈御口授的倫理道德使得構穗開始懷疑自己作為一名妻子、作為一個要過問槐的女人是否背棄了問槐。好在她是個想不明白就隨性而為的人,煩憂沒有停留太久就被她強硬地破解。這次問槐回到雪山,她很快表露了自己要把無字天令送給酈御的意愿。問槐理解她,坦言自己這個情愛道先生確實做的不合格,失去了獲得令牌的機會也是應該,只求她幫個忙,助他逃離苦海。
她違約在先,為了彌補問槐當即答應下來。其間兩人還談了一些細節(jié),商議過程中被酈御發(fā)現。
她和問槐都要離開雪山去往銀龍城。她不放心酈御再在這險象環(huán)生的地方待著,有了讓他用無字天令離開的想法。出于不想失去酈御的私心,她沒有第一時間把這個想法告訴酈御。她知道,酈御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物,一旦離開了囚禁他的牢籠,就會如一只鵬鳥遨游于天地,攪動風云。他會回到原本屬于他的生活,構穗還不知道這種生活是什么,可她冥冥感受到兩人不是一道人。
她是個慢吞吞的人,喜歡安穩(wěn),喜歡陪伴。酈御的慢卻是他被天道逼迫,不得不慢下了腳步。兩人一時的同速使他們相伴相守,愛不愛暫且不談,過去的七個月他們步調一致,享受著彼此存在的生活。
兩條平行線被上天逼迫相交,一旦上天的無形之手收回去,那條被摧彎的直線就會立刻彈回原狀。酈御一定會選擇回到過去的生活,否則他不會保留那塊無法融化的石頭。
構穗從墟鼎里取出無字天令。她重新把頭縮進被窩里,指尖凝結一點金色在質感獨特的玉牌上一筆一筆篆刻。凄靜的夜里,沙沙的篆刻聲偷偷摸摸泄漏著未宣之于口的情意。
她已了悟。
最后一筆落下,一道金光大盛,旨意既成了。這道來自仙界最高統(tǒng)治者的圣旨已傳遞給鎮(zhèn)守在此處的法神。接下來就是等,看法神是否同意這道來自同胞兄長的旨意。
從世界的層面來說,法神是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并不接受玉帝的領導,所做的一切僅僅是機械地履行著籍宵創(chuàng)造他時灌注于他骨血之中的使命。
構穗把玉牌按在自己的胸脯上,無聲地祈禱著。很快,那邊有了回應,屬于法神的三重神印緩緩浮現在玉牌上。法神的神力在此時并不像紫雷中蘊含的那般磅礴洶涌,它尋常到幾乎沒有神力波動。神印落成后,構穗無形中感受到一道注目。這道注目無處不在,從八方四面看著她,審視著一切。構穗不敢動作分毫,呼吸幾近消失。很快,這道隱形的注視消散無蹤。
倒流的血液重新灌進心臟,瀕死的錯覺得到緩解。構穗捂著自己的嘴,把粗喘壓進自己的喉嚨里。
法神在看她。
構穗把玉牌按進自己的胸脯里緊緊地護著,另一只手顧不得會不會把酈御弄醒死死地圈著他,半個身子擋在他身前。法神的注目早已離去,被天道凝視引發(fā)的從骨頭里滲出的恐懼卻沒有消弭。一介小妖是無法承受神的隨意之舉的。在鎮(zhèn)荒海外她直視他的分身流下了兩行血淚,雖驚訝于他神力的強大卻不覺得絲毫害怕。原來一旦他凝視而來,幾息之間就足夠摧毀她的精神。
構穗慶幸——這位如同死物的神明,不會對任何生靈投注感情。因為無論是愛還是憎,都沒有生靈可以承受他的感情。她是法神隨意一睨看見的生靈,是石頭是花草是鳥獸魚蟲,融入凡塵眾生,不特別就是最幸運的事。
酈御沒完全清醒,他察覺到她的異動半夢半醒間勾過她的脖子,輕拍她僵硬的脊背。幾聲呢喃的安撫,構穗放松了些,把頭埋在他的頸間。
她急促的吐息蘊含幾分異樣!八恢鴨幔俊逼@鄣哪腥藛≈ぷ訂柕。她掩飾道:“沒……”
貼著皮膚的耳朵能聽見酈御喉間吞咽口涎的聲音,正編理由的構穗轉移話題道:“嗓子不好受嗎?我去給你倒杯水。”
被法神看一眼不是什么大事,說出來反惹酈御擔心。
她起身,一股子涼風瞬間鉆進了被窩里。酈御瑟縮了一下,把人拉回來,“別去了,喝水也好不了的!彼氖指驳剿馗仙w著,男人不論是什么性格,床上都改不了揩油的本能。
“這是什么?”酈御睜開眼看著玉牌子。玉牌在構穗胸前,被她抓在手里護著,很寶貝。
構穗本想找個恰當的時候把無字天令給出去,好好和酈御解釋一番。眼下他既發(fā)現了,還問了她,那干脆順坡下驢吧。
“這個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無字天令!
“你這時候拿出來做什么?”
男人立刻問道,聲音冷了幾度。
構穗躺平身體,把按在胸前的玉牌露出來,天真爛漫地笑道:“能干什么啊?當然是刻上字送給你了!
送出這個令牌意味著什么兩人再清楚不過了。
這是構穗的真心,送出去就意味著她從他身上學會了情與愛,換句話說,她愛上了他。
酈御面色難看地盯著構穗,那種表情五味雜陳。
“酈御,我知道的!睒嬎胼p飄飄說道,“我知道你不愛我。”
難以掩飾的悲傷和落寞出現在構穗臉上;艁y瞬間沖散酈御心里的責罵和氣憤,攪得他無法管理自己的表情。漂亮的容貌扭曲起來,他面目猙獰,瞪著雙眼。
她知道他在騙她,一切敗露了嗎?
相較于前功盡棄的失敗,更令他害怕的竟然是構穗。這個女人分明躺在床榻之上,被他半環(huán)在胸前,可是他馬上就要失去她!
構穗見他反應如此激烈,心存僥幸地想:哪怕不愛她,他也終歸是在乎她的。
“我想給你這個和你愛不愛我無關。我的意思是……無論我們能不能在一起,我都會選擇救你離開。我現在的能力太弱小了。問槐說得對,我是個小妖怪根本無法說服玉帝讓他放掉海內沒有作惡的人們。何況玉帝同意了,那位至高神明也不會同意。水往低處流,花開就會花落,這是無人能夠撼動的自然定律。鎮(zhèn)荒海的存在就是天道的定律,我以命相抗也改變不了。所以,我只能救一個人。酈御,如果我只能選擇救一個人,那么不會是問槐也不會是段先生和攜雨,更不會是鎮(zhèn)荒海那些沉淪泥潭的無辜之人,我只會選擇你。堅定地,毫無猶豫!
知曉一切的酈御已分不清此時的自己是在表演,還是真的悲傷與震撼。他定定地看著她眼眶里聚集的水花,已做不出任何反應。
構穗并沒有發(fā)現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自己是棋盤上最重要的棋子。若她發(fā)現了,她就會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一個偏執(zhí)可怕的惡魔。哪怕他真得愛上了構穗,在為魔界眾生謀太平的遠大理想面前,他也會選擇后者。
人不僅有兒女情長,更應該有家國情懷。從父母死于戰(zhàn)亂的那一刻起酈御就堅定了這一信念。對于自己的信念,酈御偏執(zhí)到病態(tài)。他病態(tài)地強迫自己折了傲骨以身作引,又在付出感情后否定自己動搖的心意。他在構穗的溫柔鄉(xiāng)里掙扎著前進,倚靠著童年時父母死去的慘相為自己在春色的地獄里樹一面旗幟。無論構穗真情的誘惑多么巨大,只要看見那面旗幟他就不會忘記自己的目的。
如果她沒有無字天令,如果她不是能誘神魔發(fā)情的構樹精,他一定會傾盡所有的愛和生命去愛她呵護她。可是他們能相識相伴,不正是因為她有無字天令,不正是因為她是構樹精嗎?這就像個無縫的死環(huán),無論怎樣都是解不開的。
酈御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收下無字天令的。
女人嘮叨的話像母親不勝其煩地叮囑,告訴他沒了母親后該如何生活。她提醒他冬天注意穿衣帶手爐的語氣和記憶中的母親一模一樣……
“構穗,我們做吧。”
男人突然說道,構穗停下了說個不夠的嘴巴,不確定地遲疑道:“唔……可我們不是才做過沒多久嘛?”
酈御點了點頭,臉漸漸紅了起來。
“還記得你在你的艷情書上看到的東西嗎?”
艷情書指的正是欲靈典。那上面記載了很多女人要男人的招式,構穗翻書補習的時候被酈御撞了個正著。上面有幾個姿勢酈御不愿意用,說這根本是龍陽之事,連基本的男入女都摒棄了,實乃把他的自尊往地上摩擦。
構穗聽他這么說自然也不強迫了。只是保持著好奇心,偶爾翻出書研究一下這究竟是怎么弄得。
“你不是一直想……今天就隨了你!
構穗一開始還沒聽懂,眼睛咕嚕嚕轉了兩圈。眼見酈御越來越羞,她靈機一動嘗試著把手放到他的腰臀處,又往下挪了幾寸,竟沒被揮走。意識到能領略新桃源的構穗小腹立刻被勾得酸脹不已,下面擠出水來癢得不行。
“走,我們洗澡去!睒嬎肷系溃⒖汤疳B御簡單地給他穿好里衣和狐裘就領著去后面溫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