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zhuǎn)過身,不再多看,毅然朝門口走去,只留下一道決絕的背影。
震耳欲聾的拍門聲還在繼續(xù)。
阿音恍惚間想起當(dāng)初夫君辭別前笑著說她想太多的一幕,無聲地勾了勾唇角,眸中盡是不奈何。
事實證明,她還是想少了。
天災(zāi)可怖,殺人猶用明刀,人禍可怖,冷槍暗箭誅心。
所以才有“欲行大善之事,必諳大惡之道”一說。
可惜他們明白得太晚。
可惜他們將人性想得太好。
第103章 第 103 章
木質(zhì)的大門在眼前打開又合上, 直到將那道纖瘦的身影徹底吞沒。
場外一片靜默。
無數(shù)旁觀者此刻均是身臨其境,被水鏡中那壓抑的窒息感壓得久久緩不過氣。
有人看著這一幕氣得直發(fā)抖,半晌才開口:“那都是些什么人?臉也太大了吧!”
“真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啊。”
“我就想知道相峰主什么時候出現(xiàn), 趕緊把這群人一窩端了。光是看到他們的嘴臉我的拳頭就要硬了!
“應(yīng)該快了!币蝗烁胶,“不過之前的畫面中只看到相峰主帶著莊鳴離開,那侍衛(wèi)和侍女后面怕不是也……”
“不要吧,那也太慘了!
不知道是聽見他們的對話還是趙長老自己靈力快維持不住搜魂,后續(xù)的進展陡然加快。
門外的動靜在后半夜才徹底消失。
許是莊主夫人用近乎慘烈的方式說服了他們,終于讓他們相信流云山莊已經(jīng)徹底成了一個空殼, 根本沒有莫須有的被藏匿的食物。
而身為侍衛(wèi)長的夜一自那晚以后也沒再回來,一時間, 這處院子仿佛成了一座被人遺忘的孤島。
許娘子在第二日開門時受到驚嚇, 一下子就病了。
眼看院內(nèi)的食物一天天減少, 期間夜七出去過一次, 回來時整個人臉色蒼白。
以前看史書時,所謂饑荒落在紙上也不過是一句“xx年, 饑”, 如今真正遇上了, 才知道這短短幾個字中透出的絕望,以及病態(tài)。
原來吃人并不是一個夸張的形容詞。
他看著侍女懷中的小少爺, 又想起了夫人離開的那一晚, 一時間眼中浮現(xiàn)莫名的恐懼。
如果那晚的情形再發(fā)生一次,自己根本護不住小少爺。
城外的樹皮都被餓到發(fā)慌的人啃光了, 露出猙獰的樹干, 根本沒有可供找尋的食物。
夜七沉默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找到侍女,開口便是:“我們離開這里吧!
兩人在許娘子的挽留中還是啟程了。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世, 道如此,處處都是如此。
或者說,更糟。
天災(zāi)下的人不算人,因為光有人性是活不下來的。
于是侍女率先死在了作物死絕的荒地里。
等夜七找來時,她的尸體已經(jīng)被圍著的人群啃食得不成人形。
夜七眼神中已是死水般的平靜。
因此,當(dāng)他問及侍女的死因時,其余的人并未察覺二人有何交集,只是在心中哂笑這世道能管好自己的死活就不錯了,竟還有人關(guān)心別人的是怎么死的。
后來夜七才知道,侍女為了一小把稻米自愿委身與一群男人身下,那群禽獸騙了人不夠,完事竟直接將其殺害,好祭一祭自己一番云雨過后稍顯空虛的五臟廟。
世間的妖魔仿佛伴隨著天災(zāi)齊齊涌入人間。
夜七面無表情地殺了那**淫侍女的男人,面無表情地上路。
覬覦小少爺?shù),殺了?br />
攔路打劫的,殺了。
不懷好意的,殺了。
到最后,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在殺什么人,為什么殺人了。
后來,他也死了。
水鏡還在亮著,對著光照刺眼的日光,仿佛能透過鏡面感受到天上那灼熱的溫度。
失去庇護的嬰孩即便在盛世也未必能活下來,更別提這種人性泯滅的亂世了。
突然,光線一暗,一張放大的臉驟然出現(xiàn)在水鏡上。
滄桑、貪婪,而又令人作嘔。
所有人盯著這一幕呼吸一緊,然而還沒等到后續(xù),水鏡陡然一黑。
虞初羽先一步察覺到不對,順手扯過身邊的江淮急急朝后退去。
江淮不明所以:“怎么了?”
場外的人正要表示不滿,就感覺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氣息以審判臺為中心朝外席卷開來,頃刻間朝他們壓來。
嗡——
眨眼間,現(xiàn)場眾人如被割的麥子般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渾身上下如遭重擊,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虞初羽和江淮也沒有避免,不過由于兩人當(dāng)時在往后退,拉開了一段距離,倒是減少了一些傷害。
最為嚴重的要數(shù)站在莊鳴身邊的趙長老。
一大灘血液自他口中噴出,濺了一地,整個人更是面如金紙,顯示是受到了不可逆的反噬。
虞初羽撐著手從地面爬起來,臉上驚疑不定。
剛剛那一刻她分明感受到兩股氣息。
其中一道她并不陌生,和前幾日頓悟時天道降下的福澤有異曲同工之處。
莊鳴身上究竟存在什么秘密,竟是連天道也要出手掩飾的?
另一道氣息又是什么?
很快,前頭就有人解答了她的后一個疑惑。
穆志明捂著胸口站起身,顯然也受了不小的傷。
他的眼中帶著不可置信,驚呼出聲:“相泠!”
但隨即很快反應(yīng)過來,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不,不對,是她留下的禁制。”
他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快步走到趙長老身邊,沒等眾人看清便迅速拿出一枚丹藥給他服下,須臾的功夫,趙長老的臉上就有了血色。
“快,再看看剛才那里,后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顧不上當(dāng)事人此刻的狀態(tài),態(tài)度強硬地說。
趙長老臉色不太好,自己剛受了這么重的傷便被要求趕場似的受下一場,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穆峰主,剛剛那一幕你也看見了,那道禁制根本不是我能破開的!
“再試一次!蹦轮久骱敛煌俗,“我助你!
趙長老顯然并不想答應(yīng),但不知是顧及什么,到底沒再吭聲,只默默地做好搜魂的起手勢。
水鏡泛開層層漣漪,似乎是在和什么東西抗?fàn),遲遲沒顯示畫面,半晌,漣漪終于褪去,畫面變得清晰,正是之前看到過的相泠出場的一幕。
穆志明:“不對,不是這里。中間的呢?”
趙長老聞言咬著牙往前探去。
這一次,他的臉上很快就出現(xiàn)了冷汗。
但意料之中那兩道禁制并未觸發(fā)。
畫面一轉(zhuǎn),又回到了阿音和男人的對話。
“不對,不對!蹦轮久魉浪蓝⒅R,“往后,我要的是這期間的畫面!
畫面再次切回相泠。
折騰了許久,水鏡卻始終只在這兩個片段之間徘徊,二者中間的部分像是被人徒手抹去,留下一段空白。
穆志明一松手,趙長老終于得以切斷搜魂,整個人如同虛脫般癱坐在地,身上已經(jīng)被淋漓的汗液浸濕,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江淮不知何時越過人群出現(xiàn)在審判臺上,扶起被人用完就扔,此刻如同破布般無知無覺躺在地上的莊鳴,對旁邊兩人怒目而視:“此前他同意搜魂是自證清白,既然都知道他不是兇手,就為了一己私欲窺探他人記憶,怎么都不是正派所為吧?更別說搜魂這非人道的手段!”
穆志明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臉色本就不太好,聞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這是我們離火道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置喙!
莊鳴這時堪堪恢復(fù)意識,聞言硬撐起身,目光中帶著執(zhí)拗:“我只是我?guī)煾傅耐降埽热荒銈儚娦卸ㄗ飼r從未將我視為離火道的人,今后我也不會與離火道有任何關(guān)系!
“把我的刀還我,從今往后,我再不會踏入這里一步。”
穆志明死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帶著思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向旁邊被方才的氣息波及尚未起身的離火道弟子一抬下巴:“給他!
莊鳴接過他遞過來的刀,在江淮的攙扶下不甚利索地朝臺下走去。
“莊……師弟!苯璧穆曇魪纳砗髠鱽。
莊鳴腳步一頓,回過頭無甚表情地看向江黎:“江師姐。”
見他回頭,江黎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沉默半晌,才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莊鳴視線頓了頓,轉(zhuǎn)身離開。
虞初羽朝臺上看了一眼,也不動聲色地離開此地,跟上兩人的腳步。
瞧著前進的方向,意有所感:“這就要走了?”
莊鳴:“既然這不是我的歸處,還留下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