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黑幕褪去時, 落入眼簾的便是一把彎刀,其后便是這些時日來在離火道發(fā)生的種種。
搜魂并不受被搜魂者主觀意識的影響,會切實(shí)展示神魂主人所經(jīng)歷一切。
而這漫長的黑幕則意味著, 莊鳴從孩童到如今,中間一大段時間幾乎都是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
但這怎么可能?!
不過再怎么匪夷所思,至少證明了相泠的死與他無關(guān),甚至師徒二人的感情好著呢。
趙長老眼見沒有什么繼續(xù)的必要 ,正想結(jié)束搜魂,卻被穆志明出聲制止。
“再往前看看!
江黎聞言想要制止。
此前是她著相, 如今知道是自己誤會了,已是心中有愧。
穆志明看了她一眼, 不緊不慢地補(bǔ)充道:“說不定能從中找到有關(guān)相峰主下落的端倪。”
相泠看了神情痛苦的莊鳴一眼, 心中遲疑不決:“可是……”
穆志明見他動搖也沒多說, 直接向趙長老打了個手勢讓他繼續(xù)。
趙長老看著眼前身形淡薄的少年, 無聲地嘆了口氣,手下的力道卻一點(diǎn)點(diǎn)加重。
越是那種蒙昧?xí)r期的記憶, 提取的難度就越大, 自然痛苦程度也愈甚。
莊鳴咬著牙, 直至下唇鮮血淋漓,依舊沒能抑制住喉間痛苦的低吼。
圍觀的人群開始出現(xiàn)不忍, 但很久就被再次亮起的水鏡吸引了注意。
這次, 畫面中的背景出現(xiàn)了極大的反差。
穆志明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久遠(yuǎn)中帶著些許熟悉的場景,眼中情緒明滅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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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泠抱著襁褓面無表情地走在餓殍尸骨遍地路上。
放眼望去, 便是路過的野草也是枯黃的模樣, 世界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生機(jī), 只留下死氣沉沉的麻木。
同周遭的人或物相比,相泠的模樣實(shí)在是突兀到顯眼。
在這人命如草芥的荒年, 連吃飽都成奢望,蓬頭垢面也算不得什么,如今乍然出現(xiàn)一個衣著光鮮的,周遭之人的投來的眼神都帶上了一抹貪婪的狼光。
除了投在相泠身上的,更多的目光則是垂涎地看著她手中的襁褓。
相泠恍若未覺地自顧自走自己的路,半點(diǎn)不受周遭的影響。
直到一個瘦到脫形以至于顯得刻薄的中年男子攔住了她的路。
來人看清她面容的剎那,喉結(jié)不自覺地一滾,咽了口口水,一聲“咕嚕”聲清晰可聞地在耳邊響起,眼中泛著詭異的綠光。
“賣赤食嗎?”
相泠臉上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變過,仿佛看不見眼前還有一個活人,繼續(xù)筆直地走她的路。
男人不滿被忽視,眼神中帶著幾分兇狠,轉(zhuǎn)過頭就要暴露真面目。
然而還未來得及動作,眼前驟然灑開一大捧血霧,將他渾濁的眼球也染得通紅。
久違的溫?zé)嵋后w落在皮膚上,帶著幾分常年缺水后驟然接觸液體的刺痛。
他后知后覺地低下頭,驚恐地看著自己被利器從中間剖開的身體。
但也到此為止了。
他維持著那幅驚恐的表情死不瞑目地倒在皸裂的大地上。
周圍觀望的人群看見這一幕,臉上卻不見絲毫恐懼,有的只是此起彼伏的吞咽聲。
不過出于對死亡本能的恐懼,所有人看相泠的眼神還是帶著畏懼。
眼見她沒有處置男人的打算,最開始是一個人,緊接著剩下的人也一涌而上,搶奪著男人的尸身。
就連地上尚未凝固的鮮紅液體也沒放過。
相泠終于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些人形的怪物,緩緩抬起右手。
一陣火光過后,本就被頭頂?shù)拇T大太陽炙烤的地面又上升了一個溫度。
大地依舊是那副寸寸焦黃皸裂的模樣,與此前留下的紅褐色完美地融為一體,一陣風(fēng)拂過,卷走了些許白色粉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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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場一片靜默。
一人看完這一幕,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情不自禁地抱著雙臂揉了揉。
“這都是些什么人?也太可怕了吧!”
“那赤食……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這些年也沒聽說哪個地方鬧災(zāi)荒啊?還是這么嚴(yán)重的!
“我倒是聽說卻魔大戰(zhàn)前世間亂象頻出,其中最嚴(yán)重的就是因連年大旱導(dǎo)致饑荒,那時候到處都是死人,易子而食的現(xiàn)象屢禁不止,這水鏡里的畫面倒同那時相似!
“那都是什么時候的老黃歷了,就莊鳴那年歲,他神魂中怎么可能出現(xiàn)百年前的畫面。”一人翻了個白眼。
那人也不在意,倒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fā),笑道:“也是!
虞初羽注意到最后時刻相泠臉上浮現(xiàn)的漠然神情,顯然有入魔的跡象。
很難想象這與之前畫面中笑得溫柔強(qiáng)大的女子竟會是同一個人。
“再往前!蹦轮久魉浪蓝⒅聊,眼神中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緊張。
趙長老的臉上此刻也逐漸有冷汗滴落。
顯然搜魂一事對他而言也并不輕松。
江淮看著莊鳴臉色隱隱開始泛青,心中焦急更甚。
“都證明第三峰峰主的死與他無關(guān)了,再這么下去是想要他死嗎?!”
確實(shí)過了。
虞初羽看著穆志明一副心無旁騖盯著水鏡的視線,下意識皺眉。
再繼續(xù)下去就會留人話柄,離火道竟然就這樣任由穆志明一意孤行?
水鏡上的畫面,再次一轉(zhuǎn)。
落入眼簾的是一處清幽的院落,看布局更像是凡界的樣式。
院落中,亭臺草木,水榭蘭亭,不一而足,被打理得極為妥當(dāng)。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邊緣一些花草隱隱出現(xiàn)了頹勢,將謝未謝。
這次沒了相泠的身影。
一男一女的對話傳入眾人耳中。
“夫君,如今世道動蕩,你此行可要千萬小心!迸诱Z氣中滿是愁緒,不知道想到什么,哀求道,“不如此番就別親自去了!
男子的語氣帶著幾分縱容,寬慰道:“阿音放心,有這么多人保護(hù)我呢!正是因?yàn)槭赖绖邮,我們這些衣食足的人才更應(yīng)該出一份力啊!
“我不是不讓你救人……”女子嘆了口氣,“只是我們一下子拿出這么多糧食,外頭的人可不知道是將家底掏了大半,若是因此惹人注目……”
“你呀就是想太多!蹦凶硬灰詾槿坏匦π,“放心,不出七日為夫便回來了,正好趕上我們家小阿鳴的滿月酒。”
一雙大手落在襁褓中嬰孩的頭上,極其小心地揉了揉。
被他輕松的語氣感染,被喚作阿音的女子終于沒再多說,只不過眼中的擔(dān)憂卻并未徹底褪去。
畫面一轉(zhuǎn),第二人男人便啟程了,阿音抱著小莊鳴到門外相送。
虞初羽眼尖地注意到大門上的匾額出現(xiàn)了一瞬,上面是四個飄逸的大字:流云山莊。
男人帶著一家護(hù)衛(wèi)啟程了,后邊幾天風(fēng)平浪靜,阿音的神情卻一日日地變得焦急。
在原定的第七日歸期,阿音抱著莊鳴在山莊外眺望,然而直到夜幕徹底降臨也沒見到歸來的車馬。
“夫人,先回去休息吧,莊主一回來我們就馬上通知您!币粋侍女輕聲勸慰道。
阿音遲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在這時,一聲馬蹄聲從遠(yuǎn)處依稀傳來,緊接著就是馬兒的嘶鳴。
伴隨著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阿音心臟登時漏跳了一拍,急急轉(zhuǎn)身想要前去一探究竟,但被侍女眼疾手快地攔下。
“夫人你還抱著小少爺呢!”她說著吩咐旁邊的侍衛(wèi)前去查看。
一道人影應(yīng)了聲“是”,極快朝不遠(yuǎn)處奔去。
深沉的黑夜中,沒了視線的輔助,聽覺仿佛得到了加強(qiáng),任何輕微的聲音都足以讓人眼皮一動。
阿音聽見了一種沉悶的,有點(diǎn)像布帛撕裂的聲音。
“夜三?”見人遲遲沒有歸來,侍女心中有些不安,試探性地喚了聲。
然而卻沒得到任何回應(yīng)。
阿音意識到不對,當(dāng)機(jī)立斷:“我們回去!”
侍女連忙點(diǎn)頭:“對,對,夫人快進(jìn)去!
話音剛落,一道刺眼的光照來,打在兩人眼簾。
阿音手里抱著莊鳴,下意識幫他擋去這道刺眼的光,自己則被晃得瞇起了眼睛。
過了半晌,看清眼前的人后,兩人不自覺送了一大口氣。
這些都是山下的百姓,平日里互相都受過不少照拂。
侍女看向一個較為熟悉的婦人,語氣中帶著一絲稀奇:“許娘子,你們大半夜這是干嘛來了?對了,可有看見夜三,他不久前去查看情況,結(jié)果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
許娘子牽著一個小孩上前,眼圈紅紅的:“前幾日山下來了一群流匪,將我們家里的糧食都搶走了,如今小孩實(shí)在太餓了,只能腆著臉上來討些吃的!
侍女是個感性的,聞言臉上登時露出不忍,轉(zhuǎn)頭去看自己莊主夫人。
阿音也沒想到竟然會發(fā)生這種事,也不可避免地心軟。
不過想到夫君不在,尤其還是這種特殊時候,到底還是留了幾分心眼。
“諸位在此稍等片刻,我這就讓人去準(zhǔn)備吃的!闭f著給侍女使了個眼色,兩人轉(zhuǎn)身朝莊內(nèi)走去。
也就是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她突然瞥見一人將手往后藏了藏,一閃而過的衣袖仿佛濕了一大塊,透著與別處不同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