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姬今日早早地出了門,那天晚歸讓姐姐擔(dān)心,今日早去早回,免得又生變故。
藏書閣的門對她敞開,青姬瞧了眼左右守閣的僧人,他們目不斜視地誦著經(jīng),似乎現(xiàn)在是早課時間。
想起閣里的法陣,她踟躕了一下,探身見里面法陣的光黯淡著,才踏進去。
大和尚現(xiàn)在倒是知道提前給她壓制這個法陣了。
青姬滿意地抿嘴笑,見藏經(jīng)閣里有個身影,她老老實實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他拿了經(jīng)書過來。
人影慢慢走近,隨他走近,青姬的笑意漸消,她倏地起身,“他呢?”
法嚴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方丈身體欠佳,讓貧僧代課。”他看了眼青姬的臉,垂下眼,“這次之后,遠游的法安師兄回來,就會安排法安師兄為施主上課。”
青姬沉眸,“我要見你們方丈!
法嚴按照法海的囑咐,回道:“方丈說,等你學(xué)完他會與你見面。”
青姬目光銳利,僵持片刻,她哼笑一聲,施施然坐下:“行啊,那開始吧!
法嚴坐在以往法海的位置,開始為其授課。
青姬倒也不含糊,說學(xué)便認真地學(xué),兩個時辰眨眼就過,法嚴起身道:“施主聰穎好學(xué),假以時日,必定能深得佛心!
青姬絲毫不廢話:“你們方丈在哪!
法嚴掩住眼中神色,“方丈在臥房。”
見青姬抬腳要走,他提醒道:“方丈臥房在偏殿后面,不是平日禮佛的地方!
青姬聽他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法嚴為何會單獨提醒她一下,他也說不上來,只覺得這個姑娘和方丈,關(guān)系不一般。
想來方丈安排他來為她上一次課也是頗有深意。
法嚴受教,長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青姬找了一圈找到他的“臥室”,坐落在偏殿后面,是一個極小的一進院子,除了主廂房,左右還有兩間很小的耳房。
原來他之前的那個房間是禮佛的。
院門沒關(guān),只輕輕掩住。
青姬進了院子,走到廂房門口,抬手要推門,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
他依舊穿著暗黃僧服,只是沒有披那件常穿的明黃法袍,清秀的眉目有些疲倦,屋里傳來淡淡藥味,青姬聞著,是治風(fēng)寒的藥。
法海后退兩步,將她讓進來。
青姬剛想質(zhì)問他,忽聽他咳嗽。
桌上的藥碗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青姬走過去貼著碗試了試溫,已經(jīng)涼透了。
“怎么不喝?”
法海垂眸,“說了不需要,弟子非要熬,浪費藥材!
青姬柳眉倒豎,“既已用了,你不喝才是浪費。”
法海沉吟片刻,“施主說得有理!弊哌^去端起藥一飲而盡。
青姬急道:“涼了!你就不能熱熱?”
法海把藥碗放下,“施主特意前來,有事……便說事!
青姬被他的直白弄得一愣,隨即道:“你為什么讓別人教我佛法?”
法海嗓子發(fā)癢,偏頭咳了兩聲,“對外說得是身體不適,當(dāng)然也不是妄言,但根本原因……咳咳!
他正色道:“法海當(dāng)初托大,竟敢妄想做妖道的上師,實在自不量力,可笑至極,如今言而無信,實在愧對施主,還請施主原諒。施主若是還想學(xué)法,我會安排法安師兄為你講經(jīng),法安師兄云游四海,見識廣博,是位真正的得道高僧,比我這等徒有虛名之輩強上許多。”
法海說完,雙手合十行禮,“阿彌陀佛。”
青姬勾唇一笑,“大師向來惜字如金,難得聽你說這么大段話,可見決心已定,青姬若是不體諒,倒是青姬不知好歹了。”
法海下頜收緊。她這張利嘴,他是早就領(lǐng)教過的。
青姬見他不言,蹙眉想了想,試探道:“莫不成大師介意我……真身是雄?可是妖物化人時軀體重塑,跟重新投次胎沒什么兩樣,我現(xiàn)在……”
法海抬眸與她對視。
青姬打住話頭,抿了抿唇,氣道:“你就是見不得我!”
法海搖搖頭,嘆息一聲,“施主說錯了。不是法海見不得你,是法海不敢見你!
青姬微怔,“為何不敢?”
法海緘默。
她見他不說話,吊梢的桃花眼微垂,往日淡紅的唇此刻蒼白帶紫,病容未消,似乎吞咽了下,喉頭翻滾。
她便多看了眼那凸起的喉結(jié),腦子里想象出觸摸它的手感。
法海日常坐臥腰背挺直,肩膀平開,此刻隨他嘆息,肩膀微垂,給人一種無奈的頹意。
青姬正想自己是不是不該這么去逼一個病人,他終于開口了。
他的嗓音沉而緩,“法!êR娛┲鲃游逄N,色相逼視,佛心受困,實為罪過!彼ы瑧┱埖溃骸巴┲鲬z憫,讓法;乇軕曰冢冗^此劫。”
青姬愣在原地。
他說什么!
這段話青姬沒學(xué)過佛法的話還聽不懂,如今學(xué)了粗淺皮毛,聽得倒懂不懂。
她思緒飛快地轉(zhuǎn)著,他的意思是……他見到她佛心不定?他……動心了?是這個意思吧?動五蘊……佛心受困……肯定是,絕對是!
所以……他對他……
“你對我動心了嗎?”她怔怔問道,下意識慢慢走近他想看清他的表情。
見他垂眸,她快步到他身前,抬手抓住他的僧袍,急迫地問:“所以你也喜歡我?”
他想回避,可她眼里波光瀲滟,好似如果他避開,她就要流下淚來。
法海為難,想后退,可他每退一步她便逼近一步,欺至身前,“大和尚,你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法海側(cè)首,閉口不言。
除了回避,他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青姬抬手捧著他的臉扳正,兩人目光相觸,她的淚意猝不及防,執(zhí)著地問他:“你是不是也喜歡我?就像……”
含在眼里搖搖欲墜的淚不堪重負地崩塌,淹沒了她的表白,“就像我也喜歡你一樣……”
法海震驚、惶然,片刻后這些情緒被收撿好,他低聲喚她:“青姬姑娘……”說著,輕輕圈著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拉開。
青姬見他拉開自己,是拒絕的姿態(tài),氣性上來,一把抱住他的腰,昂著下巴瞪他,“大師自持清高,青姬可不是,青姬只是沉淪浮世的一介小妖而已!”
法海難堪,卻只能斥她一句:“不可放肆!”
她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卻風(fēng)情搖曳地笑了笑,“便是放肆又如何?大師難得會因為一個小妖對你不敬就動殺念?”
青姬根本不怵他,別說殺她,就是推她一把他都不會。
誰讓他……不但是個被佛法所縛的佛子,還是一個為禮教所綁的君子。他是佛子,要慈悲為懷,普度世人,又是君子,要以仁為本,依禮而動。
只要她不行不義,永遠走在正道上,他就拿她一點辦法也沒。
思及此,青姬笑得更燦爛,意味不明道:“大和尚,還好你是個大和尚!比羰瞧渌魏稳耍率窃缍及阉Z出去了。
雖還帶著淚痕,心情卻好了許多。
她松手,放過被她逼得無路可退的大和尚,退后兩步讓他呼吸。
法海連忙修整自己,看了眼她,又急忙撇開目光。
他想回避她,完全可以選擇不理會,不見不在不回不應(yīng)。
但這是他自己六根不凈,是他的問題他的錯,不能故作冷落讓他人承受半分,是以他向她坦誠了自己的出格之思,一方面是承認自己的罪行,一方面是希望她能明白不是她的原因,借此寬慰她。
但沒想到……
她竟以此拿捏他!
小妖狡詐,由此可見一斑。
“大師,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高興,這樣吧,你為我做一件事,我便從此以后再不煩你,哪怕遇見,也是掉頭就走,躲得遠遠的!彼_出條件。
法海一懵,偏頭看她。
她又道:“非但如此,我還保證從此以后潛心學(xué)法修道,懲惡揚善,行俠仗義!”
法海雙眼微瞇,覺出些陰謀的味道。
“你別那么看我,你不答應(yīng)也行,當(dāng)我沒說!鼻嗉ё叩剿囊妈爝叄瑺科鹚箳斓姆ㄅ,擦凈臉上的淚痕。
法海目光掃過他法袍上那片斑駁的淚痕,道:“施主請講。”
剛剛還喊人家青姬姑娘,現(xiàn)在又叫人施主了。
青姬也不和他計較,湊到他身前,嚴肅道:“如果大師狠狠親我一口,我就答應(yīng)你以后再也不來煩你!”
她漂亮的雙眸眨了眨,露出蛇的豎瞳,狡黠又嫵媚,纖指點在唇上,“親這里!
法海:“……”
見他別過臉不理會,青姬認真道:“我說真的!你若是肯好好親我一口,了我心愿,我便再不來!”不親我,我理所當(dāng)然可以來,親了我……我更要來。
法海聞言無語。了她心愿?怎么她的心愿竟然是讓他親一口?
妖言,不足為信。
法海取下法袍,壓著嗓子咳了兩聲,一邊披上法袍,一邊往門口走去。
青姬急道:“真的,就這一次機會你不把握?那你以后可別怪我沒給過你機會!”
法海腳步一頓,轉(zhuǎn)眸看她一眼,毅然離去。
青姬皺皺鼻子,“臭和尚,喜歡我還不肯親我一口,被教法憋死吧你!”
人走了青姬趁機打量了下這個屋子,簡陋的幾樣家具一覽無余,應(yīng)該是住得少,私人物品也沒有幾件。
還是那個房間里他的氣息重些。
說起來,他發(fā)現(xiàn)她“遺落”的木簪了嗎?
青姬走出小院,聽見鐘聲響起,有眾人步履匆匆的聲響,應(yīng)該是他去主持什么事宜了。
真忙啊,大和尚。
不過,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
青姬胡思亂想著,到了他禮佛的房間。
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木簪了。好吧,她留下的木簪并沒有像姐姐留給許仙的傘一樣被珍藏。
“臭和尚,竟然給我扔了……”青姬悻悻地靠在案牘邊,小腿突然被什么東西劃了一道。
“嘶……”
她低頭一看,當(dāng)場愣住。
這不是她的木簪是什么?!竟被那禿驢當(dāng)做插銷拿來修案牘!
真是比扔了還可惡!臭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