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姬順勢倒在他懷里,“大師既知不雅,便不能這么做,快點,告訴青姬……”她的頭靠在他肩上,呵氣在他耳邊,“身常行慈入如來慧……作何解?”
法海忽然收臂摟住她的腰。
青姬一怔,不是吧,這么快!
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大師!
他卻猛地站起身,像放雕塑一樣把僵硬的她放穩(wěn)。
“下次再這般放肆,就別進我金山寺!狈◣煹娴,言罷把書規(guī)整好,“拿回去研讀,不懂下次來問。今天到此為止!
青姬撇撇嘴,他那一摟還以為要和她怎么呢!
害她心跳如雷。
若是讓姐姐知道她跟著法海學法,會不會驚掉她下巴?
別說姐姐,就是她自己都覺得虛幻。
青姬倒在床上,拿出法海給她的兩本佛經,想到他曾將手點在上面逐字逐句給她講解,蔥白指尖輕輕拂過那些字句……似乎都能感覺到他的余溫。
她莞爾,他道每隔兩日便去。
那明天……
又可相見。
還在為香客女眷解惑,守藏經閣的弟子從殿外跑來,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方丈,之前那位姑娘又來了,現在在藏經閣門口嚷嚷著要進!
法海點點頭表示知曉。
“讓她進去?”弟子詢問道。
法海垂眸,“讓她等在外面!
僧人應聲而去。
香客女眷見他起身,急忙道:“方丈……”
法海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今日就先講到這里。若是女施主還想聽,貧僧喚法清大師前來為施主解惑!
女眷遲疑了下,見法海抬手喚來弟子就要遣去喊法清大師,急道:“不用,若是方丈不得空,那就……下次再來聽方丈講佛!
法海頷首,轉身離去。
“上次你見過我的!你們方丈都讓我進去,你還不讓我進去?”
“我都要凍僵了!”
守門弟子面露難色道:“女施主,不要為難小僧……”
“為難?這就叫為難了?那你是不知道我真正為難起來是什么樣了!”青姬不滿道。
弟子眼尖,遠遠瞧見方丈來了,仿佛看到救星,“方丈!”
青姬轉身,臉上盡是不快。
“讓她進去!狈êP手,示意弟子開門。
青姬哼哼鼻子,牽起裙擺裊裊地踏進藏書閣,沒多久跳著腳沖出來,罵道:“臭禿驢,你故意的吧!”
法海不急不緩行來,目不斜視地跨過門檻,進了藏書閣。
青姬擰著眉,小心翼翼地探個頭進來。
靡靡梵文自他口中傾泄而出,不消片刻地上法陣光芒黯淡下去,青姬這才敢走進去。
兩個守門弟子將藏經閣的輕輕門掩上,隨后對望一眼,眼底全是剛剛方丈被罵“臭禿驢”的震驚。
隨即立刻升起敬畏之心,不愧是方丈,即便被如此無禮地對待也古井無波,心平氣和。
“明明都把我攔在外面了,怎么最后卻要人吃個悶虧!”青姬不高興道。
她到書桌邊拉開椅子坐下,翻看自己鞋底,每次來都報廢一雙繡鞋,“你這怎么只能壓制一時?”
法海脧了眼她微焦的鞋底,收回視線,“藏經閣里有……”他忽一停頓,改口道:“無非就是防你這種藐視佛法的小妖罷了!
青姬媚笑一聲。防我?那在藏經閣布陣有什么用?該在大師你身上布陣才行~
法海行至窗邊,把藏經閣的窗戶推開。
今日大寒,外面疾風朔雪。
“就這么見不得自己弟子吃虧……”青姬沖他背影翻個白眼,怨念道:“我是蛇,沒有冬眠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很怕冷的!”
見他依然看窗外,青姬不滿地嘟了嘟嘴,翻開了隨身攜帶的佛經。
“今日雪下得這樣大……”法海轉過身來,見她翻經書,眉眼微彎,抿出絲淡笑。
青姬聞言抬眸,被他這絲笑意整得愣在原地。
“看來你是真想學法?”法海口氣很輕,說不出是嘲諷還是溫柔。
青姬瞪大雙眸,不是……誰也沒告訴她,這大和尚笑起來是如此……
該怎么形容。
溫柔?不,不是。桃花眼自帶的風情里糅雜了佛性,與往日那個端著臉執(zhí)單手佛掌的大和尚割裂開,又立刻重合,矛盾統(tǒng)一,直教人挪不開眼。
法海,你生得這般好,緣何皈依?
青姬突然覺得遺憾,想到他的堂弟裴文祿在俗世里活得有滋有味,他卻青燈古佛菘菜饅頭,硬生生把鮮活的俊俏哥兒熬成冷面佛子。
心下不虞,青姬撇開眼,回答他:“大師你錯了,我哪是冒雪求法!彼卑籽凵癖埔暎骸拔襾硎恰
不可說!
心頭一突,青姬立馬住嘴。
法海正垂眸看她,那雙眼里如明鏡般澄澈,何嘗不知她的心思。
他們之間,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如若她公然戳破,他恪守的法度必然會毫不留情地朝她傾軋而來!哪怕……哪怕他此刻對她諸多容忍,也只是因為自己恰好踩在一個微妙的邊緣。
一個不褻瀆佛法的邊緣。
青姬咽下后續(xù)的話,“大師,我要學佛法了!”
法海:“……”
他撩袍就坐,“回去溫習了?”
“嗯!鼻嗉c點頭,瞧著就像聽話的學子。
“很好,有什么疑惑嗎?”
“沒有!
兩人一板一眼地,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竟達成了某種奇異的默契。
自去年暮春相識,青姬已經慢慢摸清了他的性子,剛剛那一瞬又陡然洞悉了他們之間的關系,她便知道,要想招惹這個俏和尚而不使其羞惱,好好學法,是為關鍵。
是以聽得十分認真,比她之前洞中修行絲毫不遜。
曾經不畏寒暑潛心悟道,如今有過之而不及,待到天幕擦黑,青姬方才驚覺時間晚了。
糟了,姐姐該擔心了!她剛要起身,忽然一個踉蹌,“嘩啦”絆倒桌椅,摔在地上。
法海凝眉,“著什么急,冬日晝短,現下這個時辰還不算晚!
“太晚了!太晚了!我得走了!”青姬著急道,卻發(fā)覺自己血液遲滯,渾身僵硬,望了眼大開的窗,剛剛學得入神,自己又是冷血蛇妖冷慣了沒感覺,竟然失溫了!
蛇妖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自行保持體溫真的好麻煩!
現在她渾身僵硬,強行掙扎著爬起來,法海見她如此,愣了一瞬,隨即道:“是……失溫了?”
“嗯,不礙事!鼻嗉У沧沧叩介T口,望著夜幕微垂的天,又是鵝毛大雪,這個時候若是不回,必惹姐姐擔心!
她抬手,手下一股幽綠妖力催動,對他道:“青姬先告辭了!毖粤T飛躍而出。
法海見她如蛟龍入海鉆進雪幕,蹙了眉,著急忙慌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急著幽會情郎。
不會是和文祿還沒斷吧。
不過……她確實天資極佳,難怪修了幾百年就能將使原身如此巨大化,若這幾百年都用于修佛,怕是該成羅漢了。
罷了,他就渡她一段,助她早日悟道,修成妖仙。
法海將她匆忙間忘記帶走的佛經收好,見經書已經卷邊,他細細地捋直、壓平,往后翻看,發(fā)現后面有夾頁,他捻起閱讀,竟然是她的批注!
今日他問她是否真想學法,她眼中滿是戲謔。
但真學起來卻滿是專注。
所以她到底……
法海立刻打住對她的好奇,“阿彌陀佛。”
與她相遇是佛祖對他的一種考驗,但他受佛法熏陶多年,又蒙佛祖垂青身負強大法力,斷不能誤入五蘊。
將經書歸置,他拿出這幾日正在研讀的佛經,認真翻閱起來。
“方丈,”藏經閣的門被輕輕扣響,“方丈?”
法海從學海中抽出神思,“怎么了?”
“方丈,法嚴師兄從城里回來的路上,在雪地里撿到一個凍僵的女施主,人現在還昏迷著!
法海點點頭,手不釋卷,安排道:“他撿到的就讓他先照顧著,讓廚房熬碗姜湯送去,若還不醒,就去請郎中!
腦海里忽然閃過那個小青蛇凍得肢體僵硬的畫面,對已經轉身的弟子道:“等等。”
“方丈?還有吩咐?”
法海垂眸:“那個女施主,什么樣的。”
“弟子不知!
法海合上書,“嗯,你先去吧。”
“是!
他養(yǎng)成了一到藏經閣就開窗通風的習慣,她覺得冷也不知道叫他把窗戶關上,硬生生被吹了這么久。
吹到失溫僵硬?!說她悟性高,是抬舉她了。
法海起身出閣,連經書都忘記歸置。
今晚的風雪大得迷眼。
“方丈說,若是喝了姜湯還不見醒,就讓人去請郎中!钡茏觽鬟_著他的話,“哦對了,法嚴師兄,方丈還說,人是你撿回來的,就你先照看著。”
“好!狈▏缿,見弟子轉身離去,急忙掩上門,將風雪關在外面。
“這個冬天冷得太快了!狈▏赖沽吮瓬夭琛
“你喝不喝茶?姜湯還要等一會兒!
法海從屋檐側邊走出,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下意識避開弟子,但聽法嚴對著一個昏睡的人自語,有些奇怪。
他指尖掐訣,低聲道:“開!
額間金光一閃而過,佛光凝成的一只眼在他額頭緩緩睜開。
開天眼。
屋內法嚴端著茶走到床前,似乎想喂給她,但她渾身僵硬,嘴也張不開。
法嚴無法,只得端著茶站在原地,看得久了,便在床邊坐下,細細端詳。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臉。
法海眉目緊蹙。
法嚴凝視許久,忽然傾身,法海下意識要抬手阻止,卻遲疑了片刻,指彈射出道金光擊落屋檐的雪,雪落的簌簌聲打斷了法嚴。
他驚慌失措地直起身,雙手合十默念了聲:“阿彌陀佛!
法海收了天眼。
屋里的確實是她。
法嚴是個有慧根守本心的弟子,但她那模樣確實媚惑人心,不可讓他們再獨處。
若是現在進去只怕讓法嚴覺察出剛剛的異常是他所為,為護法嚴臉面,法海沒有即刻進去,在屋外閉目靜待。
將近一盞茶時間過去,他輕輕扣門。
法嚴驚了一跳,立刻修整形容,開了門,見是方丈有一瞬的驚詫,隨即雙手合十行禮,“方丈!
法海頷首,“剛剛我于房中算出寺中有人危在旦夕,查看寺內僧人無恙,料想就是這個人了,所以來看看!
法嚴一驚,立刻讓身迎他進來,“確實,她體溫一直上不去!
法海進屋巡視了一眼床上之人,斷言道:“看她氣數,不救她是活不過今晚了!
他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且送往我禮佛的房間,今晚我為她點蓮燈誦續(xù)命咒。”
法嚴大喜,“方丈仁慈!
人被抬到了法海禮佛的房間,法海點了蓮花燈,眾人便退下了。
“請佛祖贖罪,小僧今日妄語,稍后便行處罰。”法海雙手合十,低聲告罪。
他嘆息一聲起身,見青姬渾身僵硬躺在榻上,剛剛在法嚴房里,她蓋著被子也不頂用。
不過……蛇不能自己產熱,蓋了自然沒用,她需要的是熱源。
他不便在寺里生火,思慮片刻,決定帶她去廚房,放灶膛邊取取暖。
青姬身體雖被凍僵了,但她臉色尚可,可見與人還是不一樣的,應該回溫就無大礙。只是這么大個人……他怎么才能悄無聲息地搬過去……
法海難得感到術到用時方恨少,要是他學了火蓮掌就好了,可以直接上手給她烘烤,當初覺得這招太高調太浮夸,就沒學。
要是書在身邊,還可以現學,可惜沒從長安帶過來。
余光掃過筆架,忽然想起她可以縮得很小。
法海有了主意。
他抬掌對準僵硬的青姬,“南無百萬火首金剛王菩薩……”一聲顯形咒,僵硬的美女子變成了僵硬的青蛇。
法?戳丝撮缴先缢直鄞值那嗌,這應該是她真身的尺寸,比負船時小了許多,比掛筆架上又大了許多。
這個大小,倒也能勉強帶過去。
法海想把一條蛇折迭起來,可她僵硬得很,用力怕折斷了……
好吧,就這么拿過去。
法海拿著青蛇過去,盡量避開僧人,他還是頭一次這么偷偷摸摸。
摸到廚房里,黑黢黢的。
他心想,若是被人瞧見,他就謊稱自己是來挑水的,正好手里拿了根這么長的“扁擔”。
法海忽然一愣,他竟在提前想著怎么口出妄語!
罪過罪過!
待會重罰。
灶膛的火逐漸變大,熱浪鋪面而來。
法海把蛇拿著烘烤。
也就一小會兒,蛇就慢慢軟了。
法海把蛇折起來,好讓它全身都能受熱。
也不敢貪溫隔得太近,怕給人烤熟了……聽說有人吃蛇,不知道吃不吃她這品種,不知道她沒化形前好不好過。
他估摸她有五百年左右的道行,試想她在山里亂爬的時候,他祖宗還不知道在哪干啥。
說起來,她做了那么久的蛇,按理應該是生過不少小蛇,畢竟在未開靈智前,蛇這種生物應該是憑本性生存,而佛典里記載的蛇,本性淫而多憎惡,不是什么向善的生物。
如今她還認不認得哪些蛇是她的后代呢,五百年,繁衍起來的話,應該是烏泱泱很大一群吧。
手里的蛇動了動,法海把它撈起來,見它睜開眼,問道:“還冷嗎?”
青姬環(huán)顧四周,見自己在灶膛邊烤火,她真身體型不小,撈起她得費不少力氣,立刻縮小了些。
縮到能掛在他指尖,方才停下。
法海輕松許多,抬手把小青放到灶膛口繼續(xù)烤。
她在他指尖游動,“大師救的我?”
“不是,是法嚴發(fā)現了你,把你帶回來!
“原來如此……多謝大師,我……我沒想到會那么冷,竟然凍僵了。”小青蛇垂下腦袋,蛇身纏在他指尖,蛇尾垂下,慢悠悠地甩著。
法?此@樣,剛剛在腦海里的問題又蹦出來,遂好奇請教:“我有些問題想請你解惑!
青姬“咦”了一聲,“竟然還有大師不知道而青姬知道的事?”
“是關于妖的!狈êL撔那蠼蹋骸奥犅勓谖撮_智之前其實是和普通生靈一樣的?”
青姬想了想:“差不多吧,那個時候腦子很單純,就想著怎么活,怎么搞點吃的!
“你那個時候生的小蛇,若是遇見還能認得出嗎?他們中也有開了靈智修妖道的嗎?”
青姬一怔,“生小蛇……我沒生過小蛇!
法海有些驚訝,想了想,說出自己的猜想:“所以哪怕妖處在未開智的時期,也與尋常生靈不同,會主動壓制自己?是因為那個時候就有了一定的思辨能力?”
青姬瞪大蛇眼,這怎么說……“我沒交配只是因為我看不上那附近的雌蛇!
法海聞言睜大眼,兩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雄蛇?”
“我是雄蛇!
二人齊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