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方丈也是有點(diǎn)兒真本事的，誦經(jīng)祭拜，聚了圣水一碗，然后端著繞場請百姓們沾上一點(diǎn)兒在身上。
百姓們看個熱鬧，有些腦子簡單的，就聽了話。
但也有老人問道，“大和尚，這水是做什么用的？”
司空高宣佛號，應(yīng)道，“這是圣水，林家是妖邪之地，沾了圣水在身，可遠(yuǎn)離妖邪侵害！”
他本以為，百姓們聽了會爭先恐后跑來討要圣水。
結(jié)果那問話的老漢，回頭就給了兒子一巴掌，“瞎了眼的東西，人家給什么你就要什么，怎么不看個清楚！趕緊給我洗了，留下一點(diǎn)兒打斷你腿！”
那小子也是嚇壞了，舉著沾了圣水的手指頭就往茶舍跑，“救命啊，給我一瓢水！”
茶舍的伙計(jì)麻利拎了一桶，這小子，連同其余幾個沾了圣水的百姓，都一窩蜂沖上前，洗的噼哩噗嚕，水花濺濕了衣衫，生怕不干凈，留下什么。
司空看的怔愣，不解問道，“老施主，貧僧不會看錯，林家確實(shí)異于常人，有妖異之相。這碗圣水可解一些一切妖邪，你為什么不顧孩子性命，一定要他洗去？”
那老農(nóng)仔細(xì)打量司空幾眼，見他神色很是平和，沒有惱怒，好似只是單純的好奇。
他想了想，這才說道，“大和尚，按理說你們出家人四大皆空，一心只誦經(jīng)修來世，但你怎么就參合到這凡間的事兒了？這個我不懂，可你也不懂我們的想法。
你說林家異于常人，就是妖異之相。我們老百姓可不這么想，若是五六年前你來看看，我們還吃不飽穿不暖呢，家里孩子卻不上媳婦兒，一家老小出門只有一套衣衫穿，去地里干活，褲子都露屁股，日子都是泡在苦水里。
你再看看我們?nèi)缃�，大兒子早娶了媳婦兒，小孫子明年就要入學(xué)讀書了，小兒子學(xué)了本事，在城里做伙計(jì)，也在相看女娃兒了，聘禮就準(zhǔn)備了二十兩。家里糧食足夠兩年吃的，一天吃五六個雞蛋不心疼，因?yàn)樘锢锏牡咀娱L得好，秋日時(shí)候來了米商恨不得一兩銀子一斤白米的換走，雞舍里每日都要撿回一籃子雞蛋，還有過年時(shí)候豬舍里的豬殺了，還能吃一頭賣幾頭。
大伙兒的日子簡直是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這是為啥呢，都是你嘴里的妖邪之地，林家?guī)е覀冏哌^來的。林家給大伙兒換好稻種，帶著大伙兒建雞舍豬舍，種菜種果子，有個什么為難事求上門，老太爺從來沒搖過頭。
我們老百姓不知道什么妖邪，什么害人不害人的。我們就知道，誰讓我們過上好日子，誰對我們好，我們就對誰好。所以，你啊，趕緊走吧。也別灑什么圣水了，萬一真?zhèn)肆旨遥覀兇蠡飪嚎刹粫糁�！�?br />
“就是啊，大和尚，你這些東西，我們不稀罕，趕緊走吧！”
“我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們可不瞎！林家就是我們的大恩人，你跑我們跟前來害我們恩人，這不是找打嗎？”
“對，說林家是妖邪就是放屁！就算真不一樣，那也是神仙！”
“前年我家老爹病了，那藥太貴，我都愁的睡不著。林家大少爺?shù)酱謇锊榭锤骷译u舍，聽說之后，直接讓人給我家拿了五十兩銀子。我就是如今還有十兩沒還上呢！”一個漢子甕聲甕氣的喊著，手里捏著鎬頭，瞪著大和尚虎視眈眈，“林家是好人，我不管你們什么來頭兒，敢欺負(fù)老太爺和大少爺他們，我就砸了你的破廟！”
先前那老漢擺手，攔了那漢子，又對司空說道，“大和尚，你們佛家不是說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就算林家是你嘴里的妖孽，但林家從沒拿起屠刀，又造福鄉(xiāng)里，活命無數(shù)，為什么在你眼里不是佛，反倒是妖邪？你是不是不講理了？”
司空張了張嘴巴，卻發(fā)不出聲音，他心里第一次對堅(jiān)信的佛法產(chǎn)生了一絲裂縫兒。
是啊，殺人無數(shù)的魔王放下屠刀都可以成佛，而活命無數(shù)，造福鄉(xiāng)里的善人，就算是妖邪，為什么就要被鏟除？
那老漢見大和尚這樣，也是不屑再說，同眾多鄉(xiāng)親揮揮手嚷道，“大伙兒都別看熱鬧了，趕緊去翻地，放水，再過半月就該插秧下苗了。今年可要精心一些，老太爺為了救湖州那邊的受災(zāi)鄉(xiāng)親，可是沒少借米糧。萬一秋日時(shí)候還不上，大伙兒還得幫把手呢。”
“是啊，今年最好風(fēng)調(diào)雨順，多打些稻米。”
“你就放心吧，有大少爺和學(xué)院在呢，大少爺和小先生最聰明了，雨水多就排水，雨水少就用水車灌溉，咱們就等聽話干活兒，秋日時(shí)候割稻子就是了。”
“這話沒錯，但是小先生們?nèi)ツ线吘葹?zāi)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春播時(shí)候趕回來？”
“湖州那些鄉(xiāng)親也不容易，聽說大水把縣城都沖跑了，四老爺去那邊做官，可是個苦差事，如今說不定累成什么樣子呢！”
“就是啊，聽說那邊是有壞人動了手腳才受災(zāi)，瘟疫也是有人投毒！這人怎么這么壞呢，不對，這么壞的應(yīng)該才是什么妖邪，你大和尚怎么不去湖州，跑這里來折騰什么？”
農(nóng)人們一邊議論著一邊走了，留下司空手里的圣水灑了都不知道。
有和尚上前，尷尬勸道，“方丈，這里百姓愚昧，不堪教化…”
司空卻是搖頭，抬手直接把剩下的半碗圣水撒出去，應(yīng)道，“他們說得對，是老衲著相了。妖魔也要，凡人甚至鬼魂都好，只要行善事，累功德，都是走在成佛之路上。
京都…老衲不該來，也不該留。我將立刻趕往湖州，超度冤死亡魂�！�
“啊，大師您要走？”
兩個禮部侍郎正好走上前，聽得這話都是變了臉色。一個人急忙嚷道，“大師，您不是說這里有妖邪嗎？難道不是應(yīng)該沖進(jìn)去，抓了妖邪綁起來燒死！”
“是啊，大師，事情才做了一半，您可不能扔下不理��！”
司空卻是去意已決，同眾人宣佛號行禮，然后就端著那么個空碗，大步走了出去，奔向南方，奔向湖州…
兩個侍郎驚得目瞪口呆，還想要其余的和尚們勸一勸，但其余和尚們卻是低頭同樣行禮，嘴里誦起了不知名的經(jīng)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