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是書香門第,禮節(jié)自然不會差。
眾人忙了一番,終于重新坐下說話。夜嵐雖然得了明德帝的許可,但是到底不好多留,于是長話短說,直接道,“二舅,當(dāng)日母妃出事之后,我被扔去了軍營,出征打仗,得了戰(zhàn)功,如今封了戰(zhàn)王。我正謀劃為母妃和姚家平冤昭雪,請你們再等一段時日,我肯定會救你們出去。另外,外祖和大舅如今在北茅,就是嬌嬌的故鄉(xiāng),我也不曾去過,讓嬌嬌說幾句。”
嬌嬌也沒耽擱,笑著說道,“當(dāng)初姚爺爺同姚大先生發(fā)配到北地銅礦做苦役,半路正巧碰到我和爺爺去銅礦探親,爺爺看不過姚爺爺年歲大了,還要受苦,于是托了人情,把姚爺爺和大先生轉(zhuǎn)到我家村子附近的石場服役,石場的管事是我四叔的岳丈,我四叔正好在準(zhǔn)備大考,就常去同姚爺爺請教,照管姚爺爺和大先生的衣食,后來家里開了學(xué)堂,免費供給附近小童讀書學(xué)寫算,我爺爺就把姚爺爺和大先生接到家里,由四叔和四嬸奉養(yǎng)。
其中有個朝廷的巡風(fēng)使發(fā)現(xiàn)這事兒,帶人找上門,幸好那時候姚爺爺已經(jīng)琢磨出了新式算法,由周爺爺緊急送到京都獻給陛下,陛下網(wǎng)開一面,免了姚爺爺和大先生的苦役。
自那以后,他們就住在我家,姚爺爺收了我四叔做關(guān)門弟子,大先生則接管了我家的幾座學(xué)堂做山長,兩人都是身強體健,吃睡香甜。
今年年初,我家遭了奸人陷害,全家被囚車押解進京,就把姚爺爺和大先生留下幫忙照管家業(yè)和學(xué)堂。
幸好,陛下圣明,我們家里平安無事,更是因為獻新糧食有功,我爺爺封了安國公,得了田產(chǎn)和府邸。繼而留在京都扎根兒,幫著農(nóng)林司試種新糧。
雖然不能接姚爺爺和大先生過來團聚,但北茅卻是我們家里的封地,族人和鄉(xiāng)親們都以我爺爺馬首是瞻,所以,姚爺爺和大先生時常有消息送回,他們一切都好,請二舅舅和家里人放心。”
夜嵐和嬌嬌說的話都算簡單,但姚家眾人卻是久久沒有說話。
姚家無論老少,無論男女,都是自小讀書識字,自然沒有傻子。
雖然都是一語帶過,但夜嵐母妃犯下弒君大罪,外祖一家被發(fā)配圈禁,他從一個金尊玉貴的皇子,被扔去軍營,十歲的年紀(jì),是如何活命,甚至在廝殺的戰(zhàn)場存活,立下赫赫軍功,封王開府。
這其中多少艱辛,多少生死之間的掙扎,不用想也能猜得到。
再說林家,先前他們雖然每次年底都能得到周家送來的東西,但只是些吃用之物,只言片語都不能夾帶,自然,他們都不知道林家存在。只是隱約從兵卒們嘴里聽說,老太爺和大伯沒死,可如今身在何方,他們一無所知。
沒想到,他們被發(fā)配北地吃苦,被林家這個農(nóng)門小戶所救。那等的風(fēng)口浪尖,京都里多少受過姚家大恩的官員都沒有伸手,林家卻一路輾轉(zhuǎn),最后把二老請到家里奉養(yǎng)。
而且一定是養(yǎng)的很好,否則老太爺哪有閑心琢磨新算法,大伯哪有精力打理學(xué)堂。
全天下人都不敢做的事,林家做了。后來那些曲折,被官兵堵門,被冤押解進京,不必說,都是因為收留了二老所致。
但偏偏,林家這樣堅持了七年,最后都沒有丟棄二老,甚至還憑借自己本事在京都又扎了根兒…
這個林家簡直是神奇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如今,外甥封了親王,戰(zhàn)功赫赫,又有林家做姻親,恐怕為姚家平冤昭雪,當(dāng)真不是一件難事。
“走…”
姚長路極力忍耐著激動,從椅子上支撐站起,“隨我去見你二爺爺和三爺爺!
夜嵐被這話提醒,環(huán)視一周,問道,“二爺爺和三爺爺可是身體不好?”
姚長路嘆氣,點頭道,“這里缺醫(yī)少藥,二老年前就有些不好,拖到如今,怕是…”
夜嵐掃了嬌嬌一眼,嬌嬌會意點頭。
夜嵐握了她的手,一同隨著姚長路去了三進院子。
三進院子比之二進還要安靜很多,許是眾人腳步聲有些大,兩個七八歲的小童從正房里跑出來,喊道,“爹,二爺爺,你們怎么不睡覺?”
姚永和姚真上前,一人牽了一個,低聲安慰道,“別怕,來客人了,不要說話,隨爹去看太爺爺他們!
“好!眱蓚小童應(yīng)了,好奇的探頭望向夜嵐和嬌嬌,卻沒有再說什么,顯見是教養(yǎng)極好。
眾人進了東屋,屋里靠窗下有張桌子,兩本椅子,桌上放了茶具和筆墨等物,但顯得有些破舊。
里側(cè)的大炕上,一左一后躺了兩個老人,這樣的天氣里,居然蓋了厚被,顯見是身體不好。
聽的動靜,其中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扭過頭,沙啞著嗓音問道,“誰來了?”
姚永點了燈,姚長路趕緊上前,低聲道,“二叔,是夜嵐,八皇子,珍娘的兒子來了。”
“夜嵐?”老人皺眉想了想,末了居然惱了,“我當(dāng)然知道了,這名字還是我取的呢。你爹那個笨蛋,當(dāng)時為難的厲害,我一句話就給搶過來了。”
老人顯見是個脾氣直爽的,氣息虛弱,說話可是沒停頓,又掙扎著要起來。
姚長路趕緊攙扶,另一個老人這會兒也醒了,卻是沒有力氣說話,渾濁的眼睛望向眾人,像是努力分辨什么。
兩個老人,一個高瘦,一個稍矮,區(qū)別很大,但臉色卻一般的枯敗,顯見馬上到了生命的陌路。
夜嵐十歲時候遭逢大變,早就已經(jīng)記事了。雖然見得最多的是外祖和大舅舅,但這兩位擅長書畫的長輩也常見。
而且因為他們不拘禮,性情灑脫,帶他玩起來更是歡喜。
如今,炕上兩位老人同記憶里一對照,何止是差了百倍千倍啊。他鼻子一酸,就紅了眼圈兒。
“二爺爺,三爺爺,我是夜嵐啊,我來看你們了。”
二爺爺姚沐恩直接抓了夜嵐的手,咧嘴一笑,本想玩笑幾句,可是實在沒力氣,最后眼角也濕潤了。
“夜嵐啊,二爺爺要不行了,不能帶你玩了!
旁邊的三爺爺姚沐輝動也動不了,話都說不出,更是老淚縱橫。
曾經(jīng)大越揚名,最是瀟灑的風(fēng)流才子,姚家書畫二仙,居然落魄到如今這個樣子,眾人都是跟著心酸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