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仁林義趴在大娘和二娘懷里,哭得哽咽。伯娘身上熟悉的味道,讓他們分外心安,這是自小就照顧他們的人,說起來比親娘都親近。
若是平日,他們還會為親娘找各種借口,但這次坐牢三日,親娘實(shí)在讓他們太過失望了。
挨打時(shí)候,她沒有半點(diǎn)兒同爹爹分擔(dān)的意思,就是吃住也百般挑揀,甚至抱怨?fàn)敔斈棠滩辉撻_點(diǎn)心鋪?zhàn),完全忘了她自己整日抱著錢匣子不松手,恨不得占為己有的貪心模樣。
王燕聽得日子哭,也裝作抹著眼淚,其實(shí)卻是有些心虛。但這會兒人多,她倒也不怕兒子拆臺。怎么說都是她生的,難道還能不孝啊。
趙氏同劉氏不知道這些內(nèi)情,還以為孩子們在監(jiān)牢里受委屈了,心疼的不成,一彎腰,一人背了一個(gè)就往家里走。
林老爺子回到了自家地盤,這會兒也打點(diǎn)了精神,吩咐老婆子和一眾圍過來的村里婦人。
“今日大河他們能平安歸來,都是仰仗族人和各村鄉(xiāng)親,家里不缺米糧酒菜,大家辛苦一些,趕緊整治酒席,咱們好好熱鬧一下。”
“對,對,都是給咱家助威的,可不好餓著肚子回去!
董氏這幾日擔(dān)心的厲害,不吃不喝,憔悴的厲害,眼窩都瘦的深陷下去了,但這會兒眼見兒孫都平安回來,她就好像吃了靈丹妙藥,立刻藥到病除,趕緊就張羅起來,“正好院外的草棚還閑著,大鍋都是現(xiàn)成的,先來兩個(gè)人同大蓮回家取白米細(xì)面,酒肉點(diǎn)心,趕緊炒菜燉肉,開酒席!”
留在家里的婦人們,哪里知道男人們在城里經(jīng)歷了什么,見得林大河等回來,就以為事情很順利,都是歡歡喜喜跟著忙碌起來了。
就是城里回來的眾人,雖然肚子里存了氣,但怎么也不會跟酒肉過不去,臉上也見了笑意。
冬日的農(nóng)家,也沒什么好菜,不過是蘿卜白菜,外加一些豌豆干,干蘑菇之類,但再普通的菜里只要加了肉,就會立刻變得美味。
小雞燉了蘑菇,蘿卜燉了羊肉,大骨湯下了白菜粉條,外加一個(gè)豌豆干炒肉片,都是用小陶盆盛了,每桌子端上一份兒,配上雪白的米飯,大碗的烈酒。
即便經(jīng)歷了再艱難之事,面對這樣熱騰騰的飯菜,滿身的疲憊也都迅速消失的無影無蹤。
眾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甩開筷子吃的痛快。
林老爺子端了酒碗,帶了林大河兄弟幾個(gè),挨個(gè)桌子給眾人敬酒。每碗都是抬手就干,豪爽之極,惹得眾人都是高聲叫好。
嬌嬌坐在屋里,同董氏一桌兒吃飯,董氏一個(gè)勁兒給孫女夾菜,心疼孫女這幾日也是明顯瘦下去的小臉兒,“嬌嬌多吃肉,這幾日你爺爺沒給你張羅飯吃嗎,怎么瘦了這么多?這幾日想吃什么就跟你娘說,趕緊補(bǔ)補(bǔ)!
說著話兒,她又想起吃了三日牢飯的孫兒,手里筷子更是停不下來了。
趙氏幾個(gè)在外邊酒席照料,大蓮是新媳婦,臉皮薄,就在屋里幫忙給弟妹們盛飯?zhí)頊,她也是個(gè)話不多的,但有眼色,進(jìn)門這些日子,也很得家里人喜歡。
嬌嬌就拉了嫂子坐在一邊,一起吃。
林仁林義話不多,但林華卻是個(gè)嘴巴利落的,一邊吃一邊同奶奶和伯娘嬸子講起牢里的事。
在他嘴里,那些獄卒都是笨蛋,幾個(gè)犯人都數(shù)不明白。而犯人們也是多才多藝,甚至還有人用麥秸編了蒲團(tuán)和席子,就是四處亂竄的老鼠也成了精,分外可愛。
這話逗得家里兄弟們都是笑個(gè)不停,就是董氏同大蓮也都跟著笑。
雖然眾人都知道牢里不可能這么輕松自在,但總會心安幾分。
董氏聽得外邊眾人熱鬧,老爺子好似沒少喝,就要起身去攔阻。
“哎呀,這老頭兒子,就算高興,也不能這么沒命的灌酒啊。明明都老掉渣兒了,還當(dāng)自己是年輕后生呢!”
倒是嬌嬌攔了奶奶,笑嘻嘻勸著,“奶奶,爺爺今日高興呢,你就別攔著了。一會兒給爺爺沖杯蜂蜜水,保管他明早起來不頭疼!
“這還成,”老太太對孫女從來都是千依百順,重新坐了回去,笑道,“俺家嬌嬌求情,就讓他得意一回吧!
眾人都是笑起來,這個(gè)夾菜,那個(gè)盛飯,同院子里也一般熱鬧。
天色黑透的時(shí)候,林家的酒席才散掉,男人們都是東倒西歪的互相攙扶著回家去了。
林平林保幾個(gè)趕了馬車,把比較遠(yuǎn)的小王村那些鄉(xiāng)親送了回去。至于趙家屯的,根本不讓送,吹著夜風(fēng)走回去,正好散散酒氣。
林老爺子喝得大醉,連客人都沒能送完。
他躺了正房的炕上,臉色紅透,嘴唇蠕動(dòng)著不知念叨些什么。
董氏心疼的不成,沖了蜂蜜水回來,就見嬌嬌坐在爺爺旁邊,正拿了帕子給爺爺擦手臉,就夸贊道,“俺家嬌嬌真乖,都會照顧爺爺了。倒是你爺爺丟人,喝的不成樣子!
嬌嬌努力想要擠出一個(gè)笑,卻是沒有成功。
她不是再給老爺子擦去醉酒的疲憊,是在替他擦去不停從眼角溢出的眼淚。
剛強(qiáng)了一輩子的老爺子,蠻人鐵蹄下都沒皺過眉頭,沒有為任何事低過頭,今日為了兒孫平安,為了以后家宅安寧,屈服在權(quán)勢之下,明知陷害兒孫入獄的黑手是誰,卻無能懲治,甚至連喝罵一句都不成。他心里該是何等的屈辱,何等的惱怒,何等的自責(zé)?
嬌嬌忍不住鼻子酸,也是掉了眼淚。
董氏上前發(fā)現(xiàn)了,忍不住嚷著,“怎么了,嬌嬌,你怎么哭了?”
“嗚嗚,奶奶,我心疼爺爺,爺爺心里難過!
“你爺爺不是好好的,心疼他做什么?”
老太太聽得一頭霧水,還想再問的時(shí)候,她終于也看見老爺子眼角溢出的淚珠子了。于是再多的話都噎回了喉嚨,她顫抖的抬起手,抹去那滴眼淚,嘴巴好似黏在一起,半晌才哭出聲來,“老頭子,你…你這是怎么了?你怎么哭了,你不是說大丈夫只能流血,打死不流淚嗎?老頭子,誰欺負(fù)你了,嗚嗚,老頭子你說!”
董氏抱了老伴兒的腦袋,哭得幾乎肝腸寸斷。她自從嫁了他,生兒育女,同甘共苦,天大的難處也沒見他皺皺眉頭,擎天柱一樣。好似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是難事。他就是她和孩子們的天。
但如今,他在哭,是天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