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言說完這句話, 便轉(zhuǎn)身提著衣裙匆匆走下了假山, 幾乎是在她轉(zhuǎn)過頭去的那一瞬間,淚水如開了閘一般奔涌而出,她忙捂著嘴巴,強(qiáng)忍著才沒有哭出聲來。
她小跑了兩步, 進(jìn)了一處曲折回廊里, 順勢坐在欄桿旁, 倚著柱子不住地哽咽著。
那廂, 自半月門外轉(zhuǎn)進(jìn)來兩個丫頭, 望見此處的顧熙言竟是雙雙一愣, 繼而飛也似的朝顧熙言飛奔了過來。
原是今日章臺會, 靛玉和紅翡料到顧熙言可能會隨韓燁前來, 一早便在蕭讓面前求了恩準(zhǔn), 允許兩人跟著過來, 也好見自家小姐一面。方才,兩人得知顧熙言出了宴席準(zhǔn)備回去歇息,立刻提裙朝假山這邊奔了過來, 沒想到在這園子里找了半天, 轉(zhuǎn)腳進(jìn)了半月門,竟是在回廊里瞅見了淚流滿面的顧熙言。
顧熙言見了二人,忙撇過頭去掖了掖臉上的淚,“你們怎么來了?”
靛玉撲在顧熙言的膝頭,哭道,“那日小姐走的急, 婢子們想跟著小姐一起走,可小姐怎么都不肯!可憐婢子們?nèi)账家瓜,求了侯爺(shù)亩鳒?zhǔn),才能在此地見小姐一面!
紅翡也紅著眼眶道,“小姐身邊沒有人照顧可怎么行,婢子求求小姐,準(zhǔn)許我二人常伴小姐身旁!咱們主仆再也不分開!”
顧熙言抽泣道,“咱們主仆三人從小情分深厚,我也不愿和你們二人分離!只是如今我如隨波飄萍,你們?nèi)羰歉谖业纳砼,若是來日兩軍局勢大變,我只怕憑一己之力護(hù)不住你們!”
上一世,紅翡和靛玉便是為顧熙言所死,這一世變數(shù)頻生,早已偏離了上一世的軌道。如今兩軍對壘,就連她也窺測不到日后會有什么事發(fā)生。
現(xiàn)下她好不容易擺脫了蕭讓,韓燁又親口答應(yīng)同意送她回盛京——這一路上必定凄風(fēng)苦雨,車馬困頓。若是紅翡和靛玉在她身旁,豈不是無辜受累?更重要的是,顧熙言害怕護(hù)不住她們,反倒親眼看著她們因自己而死!
“紅翡、靛玉,你們便好好的呆在蕭讓軍中!我和蕭讓雖然生了和離之意,但他并非小肚雞腸之人,定會叫手下之人好生對待你們的!等來日回了盛京,咱們主仆再團(tuán)聚!”
紅翡、靛玉見顧熙言態(tài)度堅(jiān)決,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讓她們二人不涉艱險(xiǎn),身處事外,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給顧熙言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響頭。
顧熙言伸手去扶了二人,勉強(qiáng)笑了笑道,“方才在宴席上,我只遙遙看了哥哥一眼,你們二人可是和哥哥請過安了?”
原是今日章臺之會,參知政事溫愈之暫任談判議和的主理一職,另有翰林院學(xué)士數(shù)位、御史臺大夫數(shù)位,共計(jì)文官二十余人。
顧熙言的哥哥顧昭文恰好在此之列。
紅翡道,“婢子們已經(jīng)去和公子見過禮了,公子憂心小姐的緊,說是等宴飲結(jié)束,要和小姐好好說說話呢!
顧熙言道,“我許久未見哥哥,心中想念的緊,也正有此意呢!
原是蕭讓心細(xì)如發(fā),思慮周全,自打顧熙言從伽藍(lán)寺中被擄走那日,蕭讓便向顧府去信一封,說顧熙言隨大軍前往江淮,叫顧父顧母等安心云云。后來顧家又來信數(shù)封,皆是問顧熙言在軍中生活可好,身體是否安康等等。
為著顧熙言的名聲著想,也為了不教顧府擔(dān)憂,蕭讓一概叫靛玉、紅翡報(bào)喜不報(bào)憂,掩下韓燁三人之間的種種糾葛,只模仿著顧熙言的筆跡和口氣回信報(bào)平安,其余懷孕、爭吵、和離之事一概未曾提起過。
兩個大丫鬟對視了一眼,不禁愁上心頭。沉默了許久,紅翡忍不住開口道,“敢問小姐一句,小姐和侯爺和離之事......當(dāng)真是無可回轉(zhuǎn)嗎?”
顧熙言輕輕搖了搖頭,“不必勸我,此事我意已決。”
“顧小姐,既然你已決心和侯爺合離,便不要總是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更不要再來禍害他了!”
突兀有女子的聲音響起,主仆三人聞聲抬頭望去,只見從回廊的轉(zhuǎn)角走過來一名穿著杏色衣衫的女子。
她雖是身著裙衫,頭戴釵環(huán),腰佩環(huán)帶,可依舊掩蓋不住眉宇間的銳利和周身的英朗之氣——竟然是鄭虞。
靛玉一看是她,登時(shí)便來了氣,從地上起身道,“鄭將軍慎言!我家小姐是侯爺八抬大轎正兒八經(jīng)娶進(jìn)門的嫡妻,將軍口中的‘禍害’是何意!?”
原是平日里顧熙言不在蕭讓身邊,這鄭虞便越發(fā)猖狂,仗著哥哥鄭益臨終前把自己托付給了蕭讓,便有諸多理由接近蕭讓、麻煩蕭讓,靛玉、紅翡看在眼中,暗地里不知道罵了鄭虞多少回“狐媚子”,好在蕭讓是個油鹽不進(jìn)的,并不曾和鄭虞眉來眼去的親近過,要不然,紅翡和靛玉早不知?dú)馑蓝嗌倩亓恕?br />
只見鄭虞緩緩走近,冷哼一聲,“顧小姐這還不算禍害,那什么才算禍害?”
“侯爺身為三軍將帥,明知是陷阱,竟然獨(dú)自一人冒著箭雨前去救你!他的右臂差點(diǎn)因?yàn)槟銖U了!你知不知道!”
鄭虞心中妒火滔天,越說越憤慨,“平陽侯府的小侯爺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物,多少年來、任是什么場合都未曾變成這樣過!如今只要下了戰(zhàn)場,他便整日里魂不守舍!他并非單單是一個人——他身上系著千軍萬馬的性命!你到底要把他作弄到何時(shí)才算罷休!?”
顧熙言連眼皮都沒抬,“救我?魂不守舍?”
“鄭虞將軍嚴(yán)重了。蕭讓那日救我,不過是利用我設(shè)計(jì)騙韓燁罷了,何必說的如此深情款款!”
“呵!”鄭虞聞言,面上的冷笑登時(shí)無比怪異,“是,他寧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利用你來設(shè)計(jì)騙韓燁!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兒嗎?故意在我面前顯擺他對你有多恩愛?”
顧熙言眉頭一皺,又聽鄭虞冷然道,“千百年來,沙場之上,若是有人不聽軍令,擅自孤身入敵軍陷阱,顧小姐知道應(yīng)該如何嗎?對策只有四字——壯士斷腕,棄之!”
“蕭讓是不知道嗎?他知道!他看見你的時(shí)候就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zhǔn)備!我攔都攔不!”鄭虞想起那日蕭讓挑落她手中長/槍的情形,眼中已有淚光,“你到底給他吃了什么**湯!”
顧熙言聽了這一席話,小臉兒上登時(shí)變幻莫測。
方才她乃是真心之語,卻被鄭虞誤以為是挑釁,憤怒地說出了這么一番話來——難道,那日蕭讓口中的“利用她設(shè)計(jì)”竟是氣話不成?難道,鄭虞口中這番話的才是實(shí)情?!
顧熙言心中百轉(zhuǎn)千回許久,才勉強(qiáng)平靜下來,“還請將軍慎言——現(xiàn)在我和蕭讓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他想怎樣是他的事,與我沒有半分干系。鄭虞將軍,無論蕭讓想娶你為妻也好,還是想納你為妾也好,都與我毫不想干!”
鄭虞聞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被氣的直哆嗦。
這么多天過去了,每日里,蕭讓的一張俊臉比冰塊還冷,別說妻妾納娶之事了,就連看都不曾多看她幾眼!
這個時(shí)候顧熙言說什么“蕭讓想娶她”的話,不是故意讓她難堪嗎!
“顧氏!你故意羞辱我!”
顧熙言一愣,皺眉道,“是蕭讓親口說的要納你為妾!我都好心給你騰位置了,可不是故意要羞辱你!”
那廂,鄭虞張了張口,竟是被顧熙言氣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終是一跺腳,扭頭便跑走了。
等鄭虞的身影跑遠(yuǎn)了,靛玉才拉了拉顧熙言的衣袖,“小姐。侯爺哪里說過要娶鄭虞將軍了?反倒是那日在營中,當(dāng)著許多人的面兒,說要托定國公夫人給鄭虞將軍相看一門好婚事呢.......”
顧熙言聞言一愣,扭麻花一般絞著手中的絲帕,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顧熙言心中正疑慮重重,思緒如麻,那廂,侍衛(wèi)流火一身甲胄,自半月門中匆匆而來,急急道,“不好了!主母快去看看罷!顧公子和侯爺竟是起了爭執(zhí)——打起來了!”
顧熙言聞言,當(dāng)即扔了手里的帕子,帶著兩個丫鬟急急行了過去。
此次顧昭文前來章臺,除了秉圣命辦差事之外,還存了探望自家妹妹的心思。不料今日一到章臺,顧昭文還未來得及找蕭讓寒暄,便從軍中服侍的婢女口中聽見了顧熙言被韓燁擄走的事情。
顧昭文心中又驚又怒,等入了宴席,又見顧熙言竟是和韓燁同席而坐,兩人言笑晏晏,完全不顧及遙遙而對的蕭讓,顧昭文心中更是啞然。
諾大的宴席廳堂里,顧昭文兩耳不聞觥籌交錯之聲,魂不守舍地坐了半晌,方出了宴廳的大門,在廊外尋了靛玉、紅翡二人到一僻靜處詢問。兩個大丫鬟跪在自家公子面前見了禮,本來還想替顧熙言遮掩幾句,不料被顧昭文呵斥了一番,便哭著把實(shí)情說了出來。
故而,方才顧昭文出了宴飲院子的大門,又問了侍衛(wèi)“平陽侯爺身在何處”,便一路徑直行到假山之處,沿著階梯上了假山,沖著呆坐在石桌前的蕭讓,揮手便是一個拳頭。
冷不丁沖上來一個人來,還做了這么不要命的舉動,周遭的流云、流火等人竟是看直了眼,等到顧昭文的拳頭再次掄起來的時(shí)候,才回過神兒來,匆忙上前去勸架。
顧昭文雖然生的身量頗為高大,說到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平時(shí)總是一身儒雅之氣,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怒用粗的時(shí)候。
方才那一拳頭揮到眼前,蕭讓大掌都按在了劍鞘上,本能地想要拔劍擋回去。可等他抬眼看清了來人的面孔,竟是動作一頓,生生地受了顧昭文一拳。
論起輩分,他要尊顧昭文一聲“舅兄”——又怎能對舅兄動刀舞劍?
“蕭讓!你當(dāng)初娶熙兒的時(shí)候是怎么說的!”顧昭文被侍衛(wèi)抱著胳膊拉開,一邊大力掙扎著,飛踢過去一腳,“你說你會對她一生一世的好!你還說不納妾!如今這話都被吃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熙兒還懷著身孕,你竟是叫她如此顛沛流離!你堂堂平陽侯好本事!竟然還把自家嫡妻氣的親手寫下和離書!”
那廂,兩個侍衛(wèi)攔著顧昭文,手上又不敢下重力,生怕傷到這位大舅子一絲一毫,不料竟是矯枉過正,兩個侍衛(wèi)一不注意,顧昭文竟是掙脫了桎梏,一個箭步便沖到了蕭讓面前。
只見顧昭文一把揪起蕭讓的衣襟,滿臉暴怒之色,“去年醉仙酒樓里,你說要拿無字圣旨娶了熙兒........你跟我再三保證會對熙兒百依百順!如今,我只后悔信了你的鬼話!”
蕭讓辯無可辯,望著橫眉冷對的顧昭文,竟是連躲也不躲。
顧昭文見了他這般情狀,心中一腔怒火燒的更旺,揮起拳頭就要往蕭讓面上砸去。
“——哥哥!”
顧熙言陡然出聲,那廂,亂作一團(tuán)的包圍圈里,蕭讓和顧昭文皆是一愣。
顧熙言看著自家哥哥為自己出氣的模樣,抽了抽鼻子,扁著嘴巴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哥哥這是在做什么?”
顧昭文望著自家妹妹,眼眶一紅,竟是緩緩松開了握著蕭讓衣襟的大手,“是哥哥失態(tài)了,哥哥嚇到熙兒了!
這些日子以來,顧熙言情緒大起大落,她面上一直故作堅(jiān)強(qiáng),心中卻是酸澀苦痛,難以為外人道。如今望著哥哥為自己出氣,甚至不惜動粗打人,顧熙言鼻頭一酸,心中所有的防線登時(shí)崩潰,滿腔委屈突然涌上心頭,竟是哽咽著撲到了顧昭文懷中。
“哥哥......”
“熙兒不哭,哥哥在這里!
作者有話要說: 大舅子威武~
PS桃子終于放假啦~以后終于不用熬夜啦~可以實(shí)現(xiàn)早更啦~開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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