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被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回身扶住小皇帝。
陳瑜白也忙道:“地牢通風(fēng)不暢,十分氣悶,您如今也瞧見了,還是回衙門大堂歇會兒吧!
“不!”小皇帝十分堅持,“打開最后一間牢房的門,朕……我要進去看一看!
薛承無奈,此時也不好再跟陳瑜白用眼神交流,否則萬一被小皇帝看到,難免會生出薛承對他不夠尊重、連他的命令都不聽、反倒要去看陳瑜白臉色的錯覺。
他只能出去找人要來牢房鑰匙,又取出帕子給小皇帝遮掩口鼻,這才打開了最里面一間牢房的柵欄門。
最后一間牢房的病人,此時基本形如一灘爛泥,都已經(jīng)不能用人來稱呼了。
小皇帝用帕子掩口,屏氣凝神地邁入牢房,看著里面的人,強忍住想吐的欲|望,繼續(xù)靠近。
薛承忙上前阻止道:“大夫說了,此人身上多處潰爛膿血,湊近很容易會過了病氣,您就在這兒看看吧!
小皇帝聽到他說潰爛膿血的時候,渾身輕顫,視線卻一直集中在牢房中那一灘上,忽然道:“來人,解開他的衣裳看看。”
陳瑜白覺得自己都快要厥過去了,若非地方不對,他都想跪下來諫言了。
薛承只得用劍鞘挑開對方的衣襟,露出他瘦骨嶙峋、滿是傷痕的胸膛。
小皇帝雖然從小不得寵,但大小也是個皇子,哪里見過這般情形。
他死死咬住下唇,將拼命翻騰的胃壓下去,平復(fù)了半晌才猶豫片刻問:“這阿芙蓉膏上癮之人,到最后都會變成這樣?”
陳瑜白趁機忙道:“咱們先出了地牢,將去廣東府的兩位禁衛(wèi)叫過來詳細問問!
小皇帝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此時根本聽不到周圍人的說話,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牢房中的人身上。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人,努力分辨著他胸膛的細微起伏。
若不是有這一點兒起伏,根本無法判斷他是否還活著。
小皇帝此時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么樣的心情。
說實話,從一個不受寵早早被打發(fā)去封地的皇子,到稀里糊涂被裹挾著推上帝位。
他短短十幾年的人生,過得也可以說是跌宕起伏。
坐上皇位的第一年里,他其實一直生活在恐懼中。
恐懼自己無法成為一個稱職的皇帝,恐懼朝野上下對自己不滿,恐懼不知什么時間什么方位會突然沖向自己的刺客……
他甚至熬夜去讀宮中的歷代秘史,在字里行間尋找自己有可能的凄慘下場……
但即便是在最最黑暗凄慘的夢中,他都沒想過自己會變成這樣——沒有尊嚴、卑微低賤、甚至都已經(jīng)沒有資格被稱之為人。
他此時站在牢房內(nèi),只覺得自己雙腿發(fā)軟,渾身冰冷。
心里面更是一半如墜冰窟,一半怒火中燒。
德妃!
蔣家!
就算真的要這樣死去,他也一定要先把蔣家挫骨揚灰!
薛承從小皇帝的表現(xiàn)和神情中,隱隱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好不容易等到小皇帝主動出了牢房,回到前面衙門大堂,將裘繼虎和厲飛叫來問話。
雖然是禁衛(wèi),但裘繼虎和厲飛并不負責(zé)宮中值守,所以根本也沒有機會得見天顏,此時見到皇上親臨,不由得驚喜交加。
一方面擔(dān)心自己御前失儀,一方面也沒想到自己去調(diào)查的這件事竟然如此重要,連皇上都親自出宮來衙門了解情況。
小皇帝細細詢問了阿芙蓉膏的情況,尤其對上癮之人會有哪些變化格外關(guān)心。
“回皇上的話,初期吸食之人,吸后會覺得精神亢奮,但是漸漸就會開始覺得身體容易疲倦,嗜睡,無精打采,身體會越來越衰弱,人也很容易生病,如果還不采取措施的話,慢慢就會變成最后一間牢房的病人那樣……
“而且上癮之后,如果不能持續(xù)吸食,就會發(fā)作,發(fā)作的時候忽冷忽熱,流淚流涕,甚至惡心嘔吐,渾身疼痛難忍!
“如果上癮的時間短,被家人捆在家中,聽說也有強行戒掉的,但是一旦再接觸到阿芙蓉膏,卻又十分容易再次上癮。
“而那些已經(jīng)上癮時間很長的人,基本上就難以脫身了,卑職在那邊見到不少為了弄錢,賣房賣地,賣兒賣女賣媳婦,甚至連爹娘都不顧的……”
小皇帝越聽越覺得窒息,二人說得許多癥狀都能跟他的情況對上,他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處于什么階段,還有沒有可能戒掉阿芙蓉膏。
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心里越發(fā)絕望,抬手打斷了厲飛的講述,擺擺手道:“朕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二人下去之后,陳瑜白道:“皇上,這阿芙蓉膏危害極大,如若放任不管,恐傷國之根本,咱們得趕緊制定對策才是。”
小皇帝點頭道:“這是自然,阿芙蓉膏必須要禁止,無論是從外面運來的還是大齊境內(nèi)的,都必須嚴令禁止,種植、販賣者一律嚴刑處理,派人去廣州府督辦此事,對于已經(jīng)上癮之人,可以由官府出面,將人關(guān)起來強制戒掉。”
“臣以為應(yīng)先派人快馬去廣州府送信,著知府米宏維立刻開始行動,從京城派人過去,終究沒有快馬急報來得快!
“這些細則你們再一起參詳參詳,最后寫個折子上來,朕盡快批復(fù)便是!
小皇帝一邊說話,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呵欠,眼神也開始有些渙散。
薛承的眉心猛地一跳,之前那種不好的預(yù)感再次襲上心頭。
他等不及皇上開口,就直接對裘繼虎和厲飛道:“你們先出去吧!
二人前腳剛走,小皇帝后腳就撐不住了,整個人堆萎在椅子上,不停地打呵欠,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
薛承最近對阿芙蓉膏上癮的癥狀已經(jīng)十分熟悉,看到這情形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把扯過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大氅鋪在地上,將小皇帝從椅子上轉(zhuǎn)移到大氅上,準備出去叫人請?zhí)t(yī)。
陳瑜白卻完全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血止不住地往頭上涌,嘴唇顫抖半晌,半個字都沒說出來,眼前一黑就厥過去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