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初見狀挑簾子出去解圍,招呼道:“里正大人,趕緊進屋坐,喝口茶慢慢說。”
崔榮鑫與夏月初見過幾次,知道她是個利落大方的人,頓時松了口氣,笑著問:“薛壯媳婦,你公婆在家不?”
薛良平吃過飯就下地干活了,盛氏正在炕上歪著休息,聽到敲門聲也懶得搭理。
這會兒聽到是里正大人來了,嚇得一骨碌爬起來,知道肯定是為了薛勇的事兒。
她坐在炕上琢磨片刻,干脆不去整理頭發(fā)衣裳,反倒更加弄亂了些,又使勁兒揉紅了眼睛。
盛氏收拾妥當,等崔榮鑫在堂屋坐定之后,她整個人便從里屋撲出去,話未出口就先是一陣大哭。
崔榮鑫被她嚇了一跳,手里的茶碗好險沒摔了,忙放回桌上。
“薛大嫂,您這是做什么啊!”崔榮鑫也知道,村里的民婦多是這般,有什么事就是哭鬧撒潑,雖說平日見得多了,但還是忍不住頭疼。
其實這件事按照常理,應該是呂家拉著薛家一起去找他評理,然后大家商議賠多少錢了事。
但偏生這里頭牽扯出一條人命,事兒就變得不好辦了。
更讓人想不通的是,呂老漢出殯過后都好幾日了,呂家也沒個動靜。
崔榮鑫想到呂家如今剩下的三個人,挨個兒扒拉扒拉,哪個都不是個能主事兒的。
沒法子,他只得自己主動登門,先來薛家看看情況,總要先把薛勇找到問清楚,才好處理后頭的事兒。
沒成想薛良平不在家,盛氏又拿出撒潑耍賴的架勢,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大腿邊哭邊道:“里正大人,您可要給我們做主。』ㄊ夏莻小賤蹄子,趁著我家媳婦有孕在身,不要臉滴勾|引我家大勇……我家大勇可是個好孩子,您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了,又孝順又懂事,若不是有人故意勾搭他,他咋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啊……”
崔榮鑫抬手按著額角道:“薛大嫂,這件事究竟是咋回事,咱們現(xiàn)在說啥也沒用,總得把薛勇叫回來,大家兩方對證才知道原委,不能憑著你紅口白牙的,說勾|引就是勾|引!
盛氏聞言一瞪眼,揚聲道:“這可不是我說的,花氏是個啥樣人,村里哪個不知道,平時就打扮得妖妖艷艷,扭著腰,掛著笑,滿村子勾搭男人……”
她說著又開始哭起來,拖著長音道:“哎呀——我可憐的大勇啊,你都是被這個小賤人害的啊,你身上半點兒錢沒有,這一出去好幾天,也不知道吃什么,睡哪里啊——娘天天惦記著你,吃不下睡不著啊——”
盛氏越哭越是傷心,連前頭大萍的事兒都給想起來了。
“里正大人,您可得給我這老婆子做主!之前曹老六害我家大萍小產(chǎn),如今呂家又害得我家春芳早產(chǎn),我的外孫呦——我的孫兒呦——”
哭到這里,盛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半張著嘴,滿臉鼻涕眼淚地愣在那里。
崔榮鑫見她鼻涕都流到嘴里去了,忍不住一陣反胃,趕緊扭頭看向別處。
“嗷!”盛氏突然抽風般嚎了一嗓子,“我就說,我去給我家春芳算過,肚子里明明是個帶把的!都是呂家害得,那個老不死的害我家春芳早產(chǎn),原本該投胎到我家的大孫子就沒趕上,所以這才生了個閨女!”
夏月初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竟然還有這樣的說法?
盛氏卻越說越是確信,為了保證這一胎是孫子,她到處燒香磕頭、求簽算命。
當初大師明明說得篤定,周氏這一胎肯定是兒子。
自己也看得清楚,周氏的肚子尖尖的,連害喜的反應都跟當初自己懷兒子一模一樣。
這板兒上釘釘?shù)膶O子,咋生下來就是個賠錢貨呢!
原來根兒竟是在這里!
盛氏簡直出離憤怒,那是老天爺給自己的孫兒,肯定早都算好了時辰要來投胎的。
誰知卻因為老呂頭子裹亂,只能臨時抓了個丫頭片子來。
原本該是自家的孫兒沒趕上,以后也不知會投到誰家去!
她雙手攥拳,手背上的青筋繃起,咬牙切齒地咒罵著呂老漢。
若非是人已經(jīng)死了下葬,她怕是會立時沖去跟他拼命,要他還自己的大孫子。
崔榮鑫開始還勸解了兩句,但見盛氏已經(jīng)我完全陷入自己的邏輯之中,什么都聽不進去,便也沒了法子,起身道:“薛大嫂,那我先回去了,等你家薛勇回來,咱們再說這件事兒!
夏月初忙送人出去,誰知剛走出堂屋,就聽見院角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
二人循聲望去,只見薛勇正從障子外頭翻進來,一腳踩塌了堆在障子根兒下的柴火垛,摔了個四仰八叉。
這個時候,村里的青壯基本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女人孩子們在家,村中路上鮮少能看到人影兒。
薛勇在外頭混不下去想回家,又不敢走正門怕被鄰居看見,已經(jīng)在家后頭探頭探腦半天了,看著周圍都沒人影,這才翻障子進來。
誰知腳下一個沒踩穩(wěn),直接摔了個七葷八素。
薛勇啐罵了一句抬起頭,正準備爬起來,誰知竟跟崔榮鑫四目相對,整個人都呆住了。
“薛勇!”崔榮鑫沉著臉道,“出了事兒就跑,連著幾天不著家,你可真有本事!”
薛勇人都僵住了,還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盛氏聽到動靜從屋里出來,一看到兒子,立刻撲上去,抱著薛勇大哭道:“我的兒啊,咱娘倆怎么這么命苦!好好兒的大孫子啊,就這么沒了!”
薛勇聽到這話腦袋嗡的一聲,連崔榮鑫還在旁邊都顧不得,一把抓住盛氏問:“啥,娘你說啥?我兒子咋了?”
盛氏簡直心如刀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出來。
薛勇跳起來就往自家屋里沖,一邊沖一邊喊:“春芳,春芳你在哪兒呢?咱兒子咋了?”
周氏正在炕上躺著,聽到聲音正準備起身看個究竟,就見薛勇嚷嚷著沖到面前。
“好你個王八犢子,你還敢回來!”周氏看到薛勇,簡直恨得牙根兒都癢癢,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上去就是兩巴掌。
薛勇被打得一蒙,但是手已經(jīng)摸上周氏的肚子。
一摸肚子癟癟的,再看炕上也沒有孩子的身影,他頓時就炸了。
“兒子呢!我兒子呢!”
周氏啐了薛勇一臉道:“你跟那個小娼|婦鬼混的時候咋不想你兒子呢?你一跑這么些天咋不想兒子呢!如今知道回來找兒子了?告訴你,沒有,啥都沒有……”
薛勇一把推開周氏,怒道:“你少整那些沒用的,我就問你,我兒子呢?”
周氏摔跌在炕上,氣得哭著嚷道:“你找我要什么兒子,想要兒子去找老呂頭!”
薛勇聽了這話,只以為是老呂頭害周氏沒了孩子,也忘了里正還在外頭等著自己,氣哼哼的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路過灶間順手抄起火鉗子,準備去找老呂頭算賬。
崔榮鑫見他非但沒有悔意,還這樣喊打喊殺的,氣得手抖,怒斥道:“薛勇,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里正?再說,呂老爹已經(jīng)入土為安,你還要去刨人家墳頭不成?”
“啥?”薛勇這才知道呂老漢已經(jīng)沒了,嚇得一個哆嗦,剛才那股被氣頂起來的勁兒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手里的火鉗子哐啷一聲掉在地上,雙腿一軟跪倒在崔榮鑫面前。
“里正大人,您可得為我做主!”薛勇拖長了嗓子先聲奪人道,“都是花氏那個小|浪|蹄子勾|引我,我也是痰迷了心,脂油迷了竅,這才中了她的道道,誰成想害了我可憐的兒啊——”
崔榮鑫一聽,這薛勇明顯是跟盛氏一個路數(shù)。
他眼角一撇,見盛氏也抹著鼻涕眼淚過來了,趕緊道:“畢竟你家孩子雖說早產(chǎn),卻還活得好好的,人家可是實打?qū)嵉膩G了條命。這件事到底怎么解決,你們兩家終歸是要劃出個道道來的!
薛勇被說蒙了,一臉迷茫地扭頭去看盛氏,小聲問:“娘,這到底是咋回事?你不是說孫子沒了么?里正咋說孩子好好的。”
盛氏簡直是悲從中來,嚎啕大哭道:“大孫子沒了啊,變成了個丫頭片子,我的孫子呀——”
薛勇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盛氏和周氏說的兒子沒了竟是這個意思。
崔榮鑫實在不想跟這兩人歪纏,趕緊道:“你既然回來了,這幾日就不要出去了,我現(xiàn)在往呂家去一趟,明天上午,你們兩家一起過來,好生說道說道這件事。”
里正走了之后,盛氏便把自己那一套因為早產(chǎn)所以孫兒變成孫女的道理講給薛勇聽。
薛勇聽得深以為然,撿起地上的火鉗子,狠狠揮動兩下道:“這老死頭子也是該著,死的還挺是時候,要不然,我肯定不能輕饒了他!”
夏月初本來還想把三妮兒抱出來給薛勇看看,尋思著再怎么說也是親爹。
但見了娘倆這幅樣子,想來對孩子也不會有什么好臉兒,干脆扭身回屋去了。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