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媚聽了,怔怔出神。
若是她有心,現(xiàn)在定是痛的如剜肉一般,只是沒了神身,沒了心,也覺悲痛欲絕。
她輕輕撫上空鎏面龐,想去拭那滴淚:
“阿空哥哥……你落淚了!
地府之人本已非肉身凡胎,又修習魂魄之道,乍似與常人無異,實則無血無肉無骨,自然無淚。
空鎏緩緩的觸上她的手背,只覺一片冰涼,半是虛無,半是凝實,快要握不住了。
便是如此,他還是忍著哀戚,強自笑起來:
“讓你瞧了回笑話,我們也算是扯平了,往常,都是你哭包子似的!
柳如媚彎了彎唇。
她摩挲著他的面頰,雙眸深深,想要記住他眉眼輪廓:
“我原本,也不愛哭的!
她呢喃著,靠在空鎏懷里,只覺意識愈發(fā)縹緲,眼前朦朧出現(xiàn)一片霧,霧里隱隱綽綽的站著一道人影。
空鎏緊緊攥著她的手:
“若是你好起來,”
他扯著唇角,眼卻瞠著,赤紅色的,一滴滴的往下淌著血珠,
“你哭的將我淹了,我也不怪你。”
柳如媚靜靜的不說話。
空鎏倏然回眸,望向倚在桌邊面如死灰的蔣恪,竟似惡鬼一般:
“神身呢?”
他面容猙獰,唯獨嗓音壓的極低,生怕驚擾了柳如媚,
“若你還有一絲良知,就將神身交出來!”
蔣恪癡癡的,并不答話。
恰逢此時,柳如媚眨了眨眼,仰起頭望向空鎏:
“阿空哥哥,”
她笑時面容已變得模糊,
“帶我去忘川走一走,可好?”
空鎏周身隱隱作痛,魂力乃他根本,如今不知疲倦的抽出來度在柳如媚體內(nèi),已狠狠傷了元氣。
可他像是不知疼似的。
“好!
空鎏柔聲應下,抱著輕若無物的柳如媚,一步步踏出門外。
忘川河畔,霞色灼火。
空鎏一身紅衣,走在這盛放的花間,墨發(fā)盡數(shù)傾落,逶迤瑰麗。
今日的奈何橋上沒了往生客,沒了孟婆湯,竟安寧的詭異,一片沉郁的靜默。
空鎏攬著她,慢慢坐在河邊。
河水瑩綠,滿目凄清。
不知河下拘了多少不甘的亡魂,葬了多少深濃的情絲。
柳如媚攥著他腰間的荷包,里頭是兩人交chan的發(fā),只瞧一眼,她就心生歡喜:
“阿空哥哥,槐樹何時再開花?”
柳如媚喃喃的問。
空鎏抵著她的額心,握著她的手與那只荷包,全然包裹在一起:
“再過三月,就是花期了!
他的淚抵在柳如媚頰上,卻穿透了她的面龐,濡濕了自己的衣衫。
柳如媚恍然,抿唇笑了:
“真好,又能開花了,我應過你,要再為你做一次槐花餅的!
空鎏低著頭,輕聲應道:
“是,你說過的。”
柳如媚身子輕飄飄的,眼前的霧氣逐漸濃重,漸漸的,她快要看不清空鎏的面容了。
只望見霧氣之外,似乎有人在等她。
槐花樹下,頎長身形,風流俊逸。
“阿空哥哥,我好像又瞧見你來找我了!
柳如媚分不清幻想與現(xiàn)實,她思緒混亂,含混的說著,
“槐花開了呢!
空鎏撫上她透明的面頰,指尖chan綿,溫柔至極:
“是,槐花開了!
柳如媚最后吃力的抬眸,含淚笑著,一如初見之時,那純凈懵懂的模樣。
只是這笑中,夾雜了太多不舍與留戀:
“阿空哥哥,我失信了……”
她沒能再為他做槐花餅,分明說好要一起相伴相依,逼著他立誓,卻是自己要先走一步。
為何,這樣快呢?
為何……
星火點點,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陣風,拂起了裊裊飛灰,飄散在忘川的水面上,消弭無蹤。
也吹散了空鎏懷中最后一縷痕跡。
他手中再沒了軟膩溫潤的觸感,唯獨那枚荷包還靜靜躺著,上頭繡著交頸的鴛鴦,里頭裹著勾纏的發(fā)絲。
空鎏低著頭,沉默良久。
倏的,一滴淚落在荷包上。
淚珠滲透了荷包,在月白的緞面上染了鮮紅的痕跡。
他抬起頭,眼眶中滴下血淚,蜿蜒過玉色的面頰,猩色刺目。
風卷起了他的紅衣,將他的發(fā)絲凌亂的揚在半空,空鎏望著面前無措的蔣恪,展目環(huán)顧一圈,眉眼舒展。
其實倒也好,一世一世的活下去,也盡活夠了。
老不死,孤苦一人,又有甚樂趣。
空鎏捏著手中荷包,突然想起在神女閣和北酆的日子,雖占不去他命中百年之一,卻是他最無憂,最歡喜的日子了。
生能盡歡,死亦無憾。
只是忘川水冷,他如何舍得她獨自歸去。
畢竟,他答應過的。
“丫頭。”
空鎏笑一聲,俯身傾去。
那紅衣獵獵,如焰火臨入河水之中,掀起碧色漣漪。
孟婆說有人跳過忘川。
她問那他有沒有忍過少年?
孟婆嘆了一口氣,心想傻姑娘,終究是你忘了。
冥王蔣恪為了救他的心上人,殺了神女柳如媚,自此神女閣與冥王殿勢不兩立。而鬼王空鎏跳了忘川,往生的魂聽孟婆說,若能撐過千年靈魂撕咬的痛苦,便能與心愛的人在人世團聚……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柳如媚會在另一個世界醒來,孟婆給她的玉瓶終究是讓她斬斷了最后一縷情絲,她忘了最愛的空鎏,唯獨記著負心的蔣恪。
再后來她在戰(zhàn)場上撿到了林慶堯,一顆死寂的心被他的呵護感動。
她嫁了林慶堯,生下一兒一女,本該燦爛過一生,無奈人心善變。林慶堯又娶了孫桂香,高傲如柳如媚怎會退讓,可林慶堯一次次跟她保證,娶孫桂香只是為了鞏固他的勢力,他心里始終只有她一人。
柳如媚信嗎?
其實她是不信的。
許是對神女無盡的壽命感到了厭煩,對復雜的人情冷暖也感到了麻木,她倦了累了,也就不爭不搶了。
僅剩下的兩個牽絆——她的兩個孩子,她舍不得啊,她嘗過沒有娘親的滋味,如果不是沒有辦法,她如何忍心拋下他們。
她沒辦法了。
所以孫桂香一次又一次的陷害她,她也不反駁了。
她應該傷心的啊。
可是她沒有,她的心仿佛缺了一塊,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忘了誰?失去了誰?
她都不記得了。
她可以走了。
等再見到孟婆,她一定要聽完沒有結(jié)束的故事。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