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說這句話用盡她全身力氣,在小腳踩空的瞬間,來不及驚呼就腦子一轟,暈了過去。所以她并不知道當(dāng)自己急滾落之時,有兩個男人同時飛身去接她,快如閃電般的彈躍起落間,他們已交手?jǐn)?shù)招。翟最后內(nèi)力一聚,與銀冀對接過掌,銀冀被震開好幾步,嘴角微有血絲溢出。
“大王!”
“大王”
“大膽!”
群臣個個大駭,臉色驚變,夏世聰突喝一聲,騰空而起,不顧銀冀緊蹙的眉頭,提劍直逼懷中攬住昏迷人兒的翟。翟抱著瓦兒迅旋身,驚險躲開,嘴角撇著一抹冷笑,朝銀冀看去。
夏世聰長臂伸過只見白色劍光格外刺眼,帶著森森寒意直逼翟,翟眸中同時閃現(xiàn)殺意,卻不再動身,只緊了一下手臂,更加用力扶住瓦兒的腰肢。瓦兒渾然未覺,額頭被日光曬得冒出冷汗,身子軟軟靠在他的肩頭。翟眉梢輕挑,嘴角笑容若有若無,只消一眼卻讓人不勝寒意。
見大王受傷,夏將軍親自護(hù)駕,所有侍衛(wèi)全都亮出兵器,連同隱在百米之外的弓箭手也悄然拉開了弦。翟依舊笑容飄忽,眸子越來越冷,目光定定,直落在那個一身金色王族喜袍,嘴角掛著血絲的男子。銀冀冷顏抹去嘴角血絲,看了眼昏迷在翟懷中的瓦兒,凌厲的黑眸剎時被擔(dān)憂和風(fēng)暴注滿。
“住手!”見夏世聰?shù)膭鸵湎,尊貴的君王抬手大喝,又一陣心絞隨之侵襲,讓他的筆直站立的身姿不由自主地彎了一下。
銀色的面具,面具下的男人鎮(zhèn)定自若,黑色的眼瞳里是分明的嘲諷。銀暝第一大將軍的劍尖直指向他,在距離他不到半分之處陡然停下,若非武功高強(qiáng)擅長用劍,這疾猛的劍勢恐怕無力收住。翟知道此人可能想取自己的命,至少這位夏將軍是要當(dāng)著大家的面擒住自己,可惜他并不想跟他斗。他低頭,注視瓦兒緊蹙眉頭失去意識的樣子,不經(jīng)意抿起了唇。
銀冀的目光從翟的臉上再落到瓦兒臉上,想起近段時間他們倆同吃同住甚至同寢之事,心口又酸又痛,苦楚并存。
翟抬起深邃的眼眸,仿佛可以看透他的內(nèi)心,薄薄的唇角含著勝利的得意,愈將瓦兒緊密懷抱。
夏世聰本就惱怒,見他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甚至對大王的威信一再挑釁,當(dāng)下根本顧不了大王遲遲未決此人的心思,手腕一翻,劍光又閃了過去,這次,劍直逼的是翟面上的半邊面具。銀光、劍光交錯并現(xiàn),晃得人眼剎時眨了一下,瞇了起來。待大家睜開眼睛時,寬闊空曠的大殿廣場盡是倒吸氣的聲音,然后是詭異的沉默,連風(fēng)都靜止了,一時間特別安靜。
夏世聰睜了睜眼,浦文侯在衣袖中的手指頓時握起,浦月容和夏安然在喜帕下對看一眼,張開的小嘴不可置信地忘記了合攏。好一會后,朝臣開始騷動起來,唯有兩張極為相似的男性面孔互相對峙,他們的黑眸同樣閃亮,神色卻是各不相同。
*
待瓦兒再次有知覺時,已是第二日夜晚。
窗外月色如水,透過紅漆窗欞明明暗暗灑入些花影,瓦兒睜開眼睛,面前只有全然的黑暗,不見半絲朦朧白光,心下判斷此時該是夜間。四周寂靜,仿佛這空曠的世間只有她醒著,這樣安靜的躺著,迷茫,些許的恐懼陡然在黑暗中滋生,纏得她心中緊澀。
“冀哥哥”聲音沖破喉嚨,輕如蚊鳴,卻讓屋子的門被人打開,極輕但極熟悉的腳步靠近床塌。
“冀哥哥?”腦子像被閃電照亮,又猛地清醒過來,這腳步聲分明是她最不想見到的惡人翟。難道她還沒有回宮?難道她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夢見冀哥哥娶了月容和安然
是夢,幸好只是夢
瓦兒捏緊錦被,重新閉上眼睛,覺得噩夢讓自己渾身虛脫,仿佛從閻羅殿上走了一遭。
清風(fēng)不問人間多少愁怨,流年拋卻,自在夜深幽色間淡淡穿繞流暢。明月高懸,星光點(diǎn)點(diǎn)潑濺了天幕,院中花間草木清香萬里,宮廷雄偉的屋角高高與天幕交接,堅硬冰冷,隱約映著星光,不甚寒意。
門扉敞開,月華如洗,寒照長夜,清輝落影悄然覆上地上。
翟緩步走進(jìn),黑眸中帶著無盡的幽涼深黯。他動作極慢,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坐下,注視月光輝映下看到的淡淡面容,恍惚若思。沉默一會,他輕揚(yáng)唇角,嘲諷的語調(diào)千年不變:“怎么?明明醒來了,卻還要逃避現(xiàn)實么?”
這絕對是耳鳴,錯覺!她沒有醒,沒有什么現(xiàn)實瓦兒睫毛輕顫,被中的小手緊絞在一起。
“這里是王宮,難道不想知曉你在昏睡期間生了哪些事情么?”他不緊不慢道。
瓦兒仍然閉眼,身子突然輕輕動了一下。
“今日已經(jīng)三月十六!钡钥吹梅置鳎p輕吐出這句話。
瓦兒身子明顯抖動了一下。
翟冷笑,笑意不及眼底,大手往被中一探,略帶冰涼的手指壓住她的一雙小手。瓦兒哆嗦著避開,不料那手指扣得死緊,根本不需要蠻力,就讓她無法招架。
咬著牙根,她又試著抽了抽,覺得他握得更緊,似乎在隱忍著又無比堅定,心中一松,隨著他掌心的溫度,她的手慢慢不再掙扎。
掙扎何用,這個男人從來任意妄為,難道在王宮之中她也無法翻身么?瓦兒睜開眼來,睫毛微濕,仿佛是淚意。
“生了什么?”既不是夢,何必逃避?瓦兒將嘆息深埋,問話中語調(diào)平靜了不少。
翟注視著她,低聲答:“你應(yīng)該最想知道銀冀與那二妃如何吧?”
冀哥哥月容與安然心底的悲傷泉涌而上,幾乎滅頂?shù)难蜎]了她,隨之而來的是幾近絕望的孤獨(dú)。她的冀哥哥終于娶了別人,而她被放在這黑暗的一角,仿佛已被遺忘?墒,她怎能相信?怎能相信冀哥哥真會棄自己于不顧
然而,若非不是棄自己于不顧,這王宮之中又怎會讓惡人翟安然留下,甚至呆在自己身邊?惡人翟明明知道自己最在乎這個婚典,還偏要如此刻意提出,這人生得怎樣一顆鐵石心腸,難道非要看到自己心成死灰鮮血淋淋才肯罷休嗎?一陣劇烈咳嗽連連溢出胸腔,瓦兒猛然用力掐進(jìn)他的手指,不顧一切地將指甲戳進(jìn)他的手背,翟不以為意,她無法掙脫只好吃力地支起雙肘撐起身子,試圖坐起來。
好不容易坐直身子,只聽翟冷漠如水的聲音響起:“銀冀艷福不淺,婚典連慶三天,昨夜、今夜和明夜都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币娝嫔n白,神色驚顫,他接著道:“真是可惜,這三夜之一本有該屬于你的吧?”
字字如利刃,一寸寸挖噬瓦兒的心?v然她死抓著“要相信冀哥哥”可是心在昨日聽到冀哥哥說的話時,已紛亂如麻,疼痛不堪。此時此刻,不知是否幻覺,隱約聞到宮中喜慶禮樂之聲,似嘲諷,似癡笑
“惡人翟,你為何要如此刺傷我?我前世欠你的么?”淚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淚便再也不能控制,瓦兒一邊俯頭低泣一邊狠狠咬牙問他。連日來緊緊壓著的那根弦,斷了,弦絲如刃,抽的心腑生疼。啾啾清鳴的夜蟲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哀憤怒,悄然收斂回聲息,黑夜里一片寂靜。
翟定定注視她,揚(yáng)起的嘴角逐漸僵硬,他眼神清冷:“你不是欠我的,而是欠他的。”
不知泣了多久,瓦兒終于抬起頭來,吸吸鼻子,現(xiàn)心口痛得幾近麻木,這會連說話都不知道是什么語調(diào)。夜色落在了她迷蒙無焦點(diǎn)的眼中,使那雙眸帶著令人沉墜的沉痛幽深,還有,一種無奈的哀凄。
“你跟冀哥哥有仇?”這是她猜測已久的事,可是,既然有仇,又為何能住進(jìn)王宮?莫非他又欺騙自己,這里不是王宮?
翟的聲音又寒了幾分,讓夜的空氣剎時凝結(jié)成冰。
“仇!”
瓦兒定住身子,半晌仍探不出這個字的涵義,顫聲問:“什么仇?所以借我來打擊冀哥哥么?”
翟瞇起眸子,看她臉上唯一的紅色,兩眼腫得厲害,淚痕猶濕卻記能清醒問出這些問題,下頜一凜,道:“你還沒我想象中的笨!
瓦兒垂下眼睫,苦澀不已:“如此利用我,你成功了么?”
翟手指陡然握緊,目光如劍:“跟我想象有點(diǎn)出入!笔种篙p挑起她的下巴,審視淚跡斑斑的小臉,眼眸瞇得更深,在她唇邊低低吐出:“難道,是我高估了你?”
如此倒好,若他真利用自己來打擊冀哥哥,她寧死不愿?梢凰技凹礁绺鐚ψ约旱某霈F(xiàn)與眼盲都表現(xiàn)淡漠,一反常態(tài),又滿心苦澀黯然。究竟是一個月不見冷了情,還是看透了惡人的陰謀故不在乎?瓦兒閉眼尋思,面色苦楚。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翟扳正她的臉龐:“還是冀高估了自己?”
瓦兒不偏不倚,任他揪住下巴:“所以,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希望看到冀哥哥痛苦?”
“你是希望他痛苦呢?還是不痛苦?”翟的臉上已沒了任何表情。
瓦兒皺起眉頭;“他若痛苦我只會比他更痛。啊”下巴被人揪緊,淡淡的秀眉立刻打了死結(jié),她吸了涼氣“惡人翟,你是嫉妒冀哥哥么?嫉妒他有這么多人關(guān)心,這么多人敬仰啊!雖然我不知道你跟他有多深的仇恨,但你這樣折磨我,打擊他你的心必定痛苦的日子更長”
斷斷續(xù)續(xù)將話說完,下巴已然麻,手指印清晰地浮現(xiàn)。瓦兒小小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你雖傷害我但是打擊不了我的心更打擊不了冀哥哥的心”
翟眼神凌厲,深目一轉(zhuǎn)勾起唇:“或許還該告訴你一件事。”
瓦兒屏住呼吸,心口狂跳,聽他語中陰冷笑意,隱約有寒氣逼身,不祥之兆。
溫?zé)釟庀⑼略谒拇竭,聲音低沉如絲:“你可知為何銀冀不但未抓我,還讓我與你同處一室?”
瓦兒渾身僵直不動。
他凝神定看,話含笑意更低更濃:“你可知道銀冀已將你許給了我!贝嗽捘丝隙ň,而非疑問,瓦兒嬌軀劇震,猛然睜眼:“不可能!”堅定過后,立刻被鋪天蓋地的眩暈襲上額角,眼前更加黑暗,仿佛永遠(yuǎn)沒有天日。
“怎么?不信?”
“不可能。”話語漸已無力仍是堅決不已,瓦兒拼命搖頭,滿眼金星“不可能!冀哥哥不可能那樣做!”
翟伸手固住搖晃的小腦袋,很滿意看到她失去冷靜的樣子,揚(yáng)唇譏誚:“有何不可能?滿朝文武,君王婚典,他又親耳聽到自己的舊愛與一個男人這段時日生的事情,那么多人可以作證,你覺得他為何不能將清白有染的你許給我?”
血液凝固在唇角,面頰,四肢,心臟停止了跳動,唯一的意識就是將現(xiàn)在的處境拼湊起來,構(gòu)成了一個自己無法面對的現(xiàn)實——就因為這些原因,冀哥哥就這樣把自己許了人?她絕不相信
她胡亂抓住他的手,指甲再次深陷他的手背,聲音呢喃無力:“我昏倒后到底生了什么?你說了什么”冀哥哥怎可能容下一個劫持自己又侮辱自己的惡人?除非此人身份
腦海全是混亂,某種模糊的猜測一閃而過,只覺頭越來越重,耳朵開始嗡嗡作響,眩暈再次襲來。咬住牙根,她不再若一個月前那個沖動的小姑娘,她抽著涼氣,等待他的答案。她想證明這一切是幻覺,都是假的,是他騙人的!此人惡劣不堪,他不能傷到自己,不能!他亦不能傷到冀哥哥,絕對不能
冀哥哥,若是真不顧兩人情分,冷然將自己許了這樣一個人,那是否代表他的心真的受傷了?
門外清風(fēng)陣陣,樹影飄搖,房中隱隱月光,幽暗沉靜。白袍身影孤絕,目光迥然直落她不堪一擊而強(qiáng)自鎮(zhèn)定的蒼白面容,清晰道:“我只是告訴他——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而已。”
薄唇抖嗦,滿腔恨意怨結(jié)于胸,她憤然:“該死!我和你無任何關(guān)系”
“是么?好象是沒啥關(guān)系,不過你我同塌數(shù)日,你讓我抱過,親過”
“混蛋!”手指不受控制朝他臉上抓去,他頭一撇,靈巧閃過。
淚珠隨著咒恨顆顆滾落,化為冷冽的冰露。
“呵呵!钡暂p笑出聲,看她如此,心情極好,偶爾不經(jīng)意竄上心頭的抑郁迅被揮去,不見蹤影“現(xiàn)在,你信了?”
瓦兒閃著怒火的眸子準(zhǔn)確對上他的眼,眼中不見光明,目光卻灼灼如烈火:“你究竟跟冀哥哥有何關(guān)系?”
翟手指一緊,倏地放開她,起身臨床而立,身姿挺拔愈孤寒,沒有溫度的聲音與月色詭異融合:“你覺得呢?”
瓦兒靜默,某種預(yù)感幾乎蹦出嗓子眼,于是猛烈咳嗽緊追其上,她剎時彎下身子咳得眼淚滾滾而落。一手撫胸,一手不可置信揪緊床單,心內(nèi)不斷大聲否定自己的猜測。
不可能!絕不可能!太妃奶奶說二十多年前跟冀哥哥一同出生的小王子已經(jīng)夭折了,一出生就夭折了冀哥哥在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不可能有第二個銀氏兄弟了,即便將來真有與冀哥哥長得相似之人,也只是巧合巧合!巧合?
瓦兒身子一癱,氣力驟然全無,她向來心思單純又極其粗心,從來不去主動去思索什么,若非最近遭遇太多,她仍然懵懂無知,不可能將天南地北、天壤之別的二人聯(lián)系在一起冀哥哥是世間的鳳凰,此人是陰暗里的蛇蟲,冀哥哥是白日的太陽,此人是黑夜的孤星他們兩個怎么可能會有關(guān)系?
翟笑意殘酷,薄唇低吐:“我也姓銀!
他也姓銀金星驟然閃過一片,瓦兒微張起小嘴,意識再度沉入無底的黑暗。
銀翟凝視她軟軟倒下的身子,黑影沉沉,一切情緒墜入萬丈深淵便被淹沒,她在他無聲而復(fù)雜的目光中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他的嘴角不再上揚(yáng),驀然感覺一種陌生的疼痛,如流星剎那閃過。
月光漸暗,屋子只余清風(fēng),他將她扶正躺好,將錦被拉至那的下巴,望著眉心緊蹙的蒼白小臉,心頓時如深湖之上陰云蔽日,濃霧彌漫,露出白雪皚皚的巍然冰峰,青影水光,冷峻面容中保持慣有的冷冽,然這冷冽中卻有著難解的沉痛。
夜半無人,宮中一片清冷,紅燈搖曳無聲,巡邏侍衛(wèi)的腳步聲遠(yuǎn)遠(yuǎn)響在苑墻之外。
“我也姓銀”銀翟負(fù)手而立,院中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衣角飛揚(yáng),孤凄颯颯,依稀有風(fēng)搖翠葉的輕響,反而更襯得四周寂靜,叫人連呼吸都清晰。
雙手不自覺握拳,多年經(jīng)歷一一浮過眼底,在無人瞧見的最深之處,只剩孤寂。他手指往腰間一摸,玉蕭橫出,放于唇際,卻沒有出聲,僅是維持這樣一個動作,似有遲疑。良久,他仰頭看天,天上繁星閃爍,璀璨星光拉出一道寬闊天河,遙遠(yuǎn)深燦,無邊無垠。
“我終于站到了這里!便y翟低喃。
夜涼如水,身上縹緲白衣如穿梭風(fēng)中的云,被夜風(fēng)撫動,卻有難以出塵的沉重。繁星當(dāng)空,誰能知哪一顆能照耀自己,孤身而來,似家非家,似故非故,終將何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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