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苑已是黃昏,隨行宮女準(zhǔn)備好了晚膳,一一呈了上來。銀冀是個隨和的君主,如今身在宮外,更不講究宮廷禮儀,大家如尋常百姓一般同坐在一張膳臺上用餐。
不過,此刻氣氛有點奇怪。
夏定宇與月容、安然并列而坐,瓦兒坐在銀冀右側(cè),而那個大街上請求要給瓦兒做侍女的吧吧則站在一旁,默默無聲地垂著頭。她看起來很乖巧,動作本分有禮,除了剛踏入別苑時,小臉上表現(xiàn)出來的驚詫以外,其他都很平靜。
紅木城中誰都知道,此處別苑屬于王室銀族所有,能住在這里的人身份可想而知。吧吧一定是太過意外而驚駭住了吧?好在瓦兒在用膳之前特意找到吧吧,大概說明了一下大家的身份,吧吧果然睜大一雙水眸愣住了,然后屈膝一跪向瓦兒行了個大禮,誓以后會效忠于她這個主子。
瓦兒喝了一小口湯,疑惑今晚的冀哥哥怎么格外安靜,向來從容淡定的眸子蘊含著少有的深沉,燭光輝映下,深幽無比,他輕抿著唇似有心事。
是因為自己要收留吧吧嗎?瓦兒悄悄地朝冀哥哥瞧過去,只見那張俊臉有點憂郁,若有所思。她心口一跳,夾上一塊精美的肉片送到他的碗中,故意嘻嘻笑道:“冀哥哥今天一定也累了吧。喏,嘗嘗這個,據(jù)說是用紅木城的土法子做的民間口味,味道很好!
銀冀側(cè)頭看了看她,揚起溫柔笑意:“今天玩得還開心吧?喜歡吃就多吃點!
瓦兒連連點頭:“今天真的很開心,好玩的、好看的還有好吃的。呵呵!
月容優(yōu)雅地抿完一口湯,緩緩接口:“瓦兒今天收獲真不少,還收了個丫鬟回來!彼ы瘜γ娴陌砂煽催^去,只見吧吧正絞織著一雙小手,額前的絲遮住了她低垂的額頭,看不清表情。
瓦兒不以為意地笑道:“月容姐姐都有貼身丫頭,瓦兒終于也有了一個。日后吧吧隨我回宮,我也算多了個伴。”
本在低頭喝湯的安然也抬起小臉,明亮的視線也落在吧吧身上“看來瓦兒跟這位吧吧姑娘甚是投緣,不過冀哥哥,真要將她一起帶進宮嗎?還有太妃奶奶那邊”安然的聲音不輕不重,溫柔動聽,短短兩句話也說出了夏氏兄妹的疑惑。
瓦兒見安然如此一說,心下感激她能為自己擔(dān)憂,沖著安然笑了笑,轉(zhuǎn)頭望向銀冀:“冀哥哥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對吧?太妃奶奶應(yīng)該也不會說什么啦,這些年來都是云姨親自照顧我,也該讓她歇息了。”
月容拿起勺子攪動著蓮子羹,輕笑道:“只怕云姨不放心讓別人照顧你呢!
瓦兒見吧吧蒼白著小臉,越來越不自在,好象怕大家就此趕她走一樣,心口立刻軟了起來。
銀冀放下手中勺匙,淡淡開口:“宮中多個宮女也無所謂,只要瓦兒喜歡就好。”本對吧吧存有戒備和疑惑,在下午逛街之時,他雖因白須老者的話懷有心事,但沒忘記和定宇密切留意吧吧的言談舉止,現(xiàn)她確實只是一普通民女,并無特別之處,或許瓦兒跟她真有緣分吧。
月容和安然見大王都開了口,便轉(zhuǎn)開話題,聊起今日街上趕集時的所見所聞。瓦兒的興致很快便被提了起來,而吧吧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她已經(jīng)將是她的侍女。
*
月下,桂花已落,只余裊裊淡香。
枝頭光華如醉,朦朦朧朧,灑下班駁星光,搖曳不定,似要被秋風(fēng)拂去。一襲白衣如水,修長挺立,他沉默著,幽思深遠。
茶樓之中老者的話語回蕩耳際。萬金之尊,十一歲那年患的病癥,心口絞痛的隱疾老者真是可測天機的世外高人嗎?還是某些知情人的陰謀?朝中知此事者不多,卻也有好幾個。
太醫(yī)喬雀負責(zé)每年為他配藥,夏世聰父子在一次春獵中正遇上他心絞作,云姨某次為瓦兒的事前來找他時正遇見他在服藥,也因此得知可是,這些人都是相處多年,不大可能讓一個江湖老者知道,那么就只有一個可能——老者說的是真的?
真的?可信嗎?
銀冀掏出白瓷瓶,捏在手中,掌心冰涼,他反轉(zhuǎn)凝視著它,只覺寒意陣陣竄上心口。二十五歲是個坎,只是為何是二十五歲呢?那老者不愿透露更多,徑自離去,他該下令全城搜尋將老者再找出來嗎?
臉色突然一白,血絲急退去,有一支針扎進他的心口,刺痛。然后是兩支針,三支針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熟悉的刺痛遍布心臟,擴散全心。從血液里,皮膚上一寸寸蔓延。
心絞竟然此時作了。
他的脊背挺著筆直,不想讓自己脆弱地彎下。握住白瓷瓶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緊握著它,仿佛能給予力氣。他是君主,背負著父王與太妃***希冀,背負著銀暝的江山社稷,背負著笑容甜美全心全意信賴自己的女孩的夢想,他怎能因一陣小小的刺痛而變得脆弱?
院子里很幽靜,月光靜靜灑在地上。
桂花樹下,落葉從他雪白的衣襟上飄過,無聲地落到地面。星光閃爍,隱約可見其影。此時此刻,俊挺的身影修長而單削。
終于,他一手支撐在樹上,一手仍然緊握著白瓷瓶。即使院子里除了他再無一人,但連天空灼灼其華的月光,他也不想讓它瞧見自己蒼白的面容。
薄唇開始顫抖,冷汗流下額際。
這是秋天,秋天——為什么也會心絞作?那不是春天才會生的么?
秋風(fēng)掀起了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起風(fēng)了,夜更涼了。他的指間全是冰冷沒有溫度,他的白衣飛揚,像要幻化成片片雪花。
為什么秋天也會作?為什么疼過那么多次之后,仍然一次比一次更疼?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滴血,全身的血液流得極慢,極慢。胸腔的某一部落是麻的,時麻時痛,反復(fù)攪弄,他開始喘息,微微佝僂了起來。
喬雀說恭喜大王,近兩年大王作得越來越少,該是要痊愈了。他正欣喜著今年春天作的次數(shù)不若往前那般頻繁,想不到竟在這蕭瑟秋日里令人措手不及地爆了。
如洪水一般來得更猛,這是在應(yīng)證老者所言嗎?
修長的手指泛白,小瓷瓶幾乎要被捏成碎片。
“命數(shù)的貴薄,并非全由天意。公子喝下此藥,若平安度過二十五歲,便是貴之所至。若是熬不過去”
老者的話響在耳邊,余音回蕩。
可是如今宮中局勢撲簌迷離,老臣之間的明爭暗斗此起彼伏,隨著他年紀(jì)增長日益成熟,巴結(jié)王權(quán)也是讓他們雙眼赤紅的事情,身為君王他雖表面淡定,心中卻時刻警惕衡量,生怕陷入他人的陰謀。
只是眼下,這心絞之癥真是絕癥?不能度過二十五歲么?不行,為了穩(wěn)定朝鋼,為了與瓦兒攜手白手,他無論如何不能有事,老者之言,他定會再去求證!
現(xiàn)在
身形一晃,銀冀重新站直了身子,黑眸定定注視手中被握得隱隱溫?zé)岬陌状善,深吸了一口氣,心思反?fù)拉鋸著。
半個時辰,只要熬上半個時辰,一切就過去了。
秋風(fēng),很快將他的冷汗吹干,烏黑的絲微亂,修眉緊蹙在一起,他咬著牙根慶幸此刻不是坐在房中,否則說不定瓦兒正在身旁,若讓她看到,只怕要著急壞了。
有一股刺痛襲來,前所未有地猛烈,讓他吃驚地睜了睜黑眸。終于,他做了個決定,手指一扣,拔開瓷瓶的蓋子,仰頭將瓶中之水喝了下去。
“冀哥哥,原來你一個人在這!”藥水剛一入喉,甜美脆嫩的聲音在自身后傳過來。
銀冀閉了閉眼,忍著劇痛手指放松,飛快地將瓷瓶塞入腰間。挺直的脊背,翩翩風(fēng)姿,他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眉宇間盡是淡然笑意。嘴角笑容親切柔和,染上了醉人的月光。
“你怎么也出來了?外面風(fēng)大。”聲音低沉沙啞,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瓦兒走到他面前,抬頭仰望著他。樹影點點,橘紅的宮燈甚遠,照得他的神情有點怪異,她皺起眉頭:“冀哥哥”三個字才出口,立刻被抱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清爽淡雅的男人氣息充斥著鼻端,她不禁悄悄紅了臉。
“冀哥哥你今天有點奇怪哦”小腦袋靠在他的寬闊的胸前,小手合抱著他的腰,突然感覺到他挺直的身軀僵硬了一下“冀哥哥是不是在怪我擅自要帶吧吧進宮?”
銀冀皺了皺眉頭,從牙縫里吸著涼氣,想笑一笑唇角卻因疼痛而僵硬。他只好伸手將她圈在懷中,下巴頂著她的稍,不讓她抬頭看到自己此刻難以抑制的痛苦。
“冀哥哥?”
“恩,傻丫頭是冀哥哥親口答應(yīng)的,怎會怪你?就愛胡思亂想。”口氣一如往常,滿是寵溺。
瓦兒松了口氣,更加親昵靠緊他的懷抱:“不是就好,我還以為冀哥哥因為這個而不高興呢。可是冀哥哥是不是另外還有心事?”她就算再粗心也感覺到了冀哥哥的奇怪,好象從在集市中就開始的。
見她又要抬頭,臉色煞白的銀冀連忙將手摸上她的秀,咬著唇嘆道:“說了別亂想,冀哥哥有什么還能瞞著你么?”
“是不是哪個大臣又在挑事請冀哥哥做主了?”
“不是!
“難道哪個州縣的百姓出了亂子?”
“沒有”他想笑又笑不出來,不知道針扎的疼痛還要持續(xù)多久?為何喝下那藥水后竟會更加疼痛,痛得連抱她的力氣都快沒有了,痛得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冀哥哥,你身上怎么這么”
“噓安靜點。”
“你是不是病了?”
她突然抬起頭,瞥見他皺起眉的臉頰,還來不及看清楚一點,小嘴便被他直接封住。冰涼的唇瓣吻著她,很快充滿了狂風(fēng)暴雨一樣的激動,他有力的雙手緊箍著她的纖腰,雙唇漸漸變得灼熱,舌尖竄進她的嘴里反復(fù)挑逗。
月光靜謐,秋風(fēng)冰涼,樹下的他們,忘我的擁吻。
這樣,可以止住她喋喋不休問的小嘴,這樣可以減輕他痛楚難忍的刺痛。在深吻她的每一個瞬間,他都投入了全部,當(dāng)他喘息著放開她時,漆黑的眼瞳中已不再波濤洶涌。
瓦兒嬌羞地低下頭,不敢抬眼看他。第一次見冀哥哥如此熱情,動作甚至是粗暴的,他吻得她嘴巴都要痛了,有力的手臂箍得她的腰都要痛了如果不是親吻太過甜蜜的話,她一定早忍不住抱怨出聲?墒,這是冀哥哥,她最愛最愛的冀哥哥,他對自己充滿熱情,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不是嗎?
銀冀連做好幾個深呼吸,才壓抑住體內(nèi)掀起的情潮。在兩人唇齒親密接觸中,那難熬的刺痛竟然不知不覺消退,最后只剩下火一般的熱情,讓他情不自禁地想占領(lǐng)她更多
“瓦兒”他聲音低沉沙啞,蠱惑著少女的心神。
“恩!蓖邇簱嶂约旱拇桨辏悬c腫怔。一顆心像飛到了百花芬芳的花叢中,有無數(shù)的蝴蝶在眼前飛舞,美麗得令人陶醉。
修長的手指帶著溫?zé),輕觸她如白瓷一般的粉頰,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蘊涵難以言預(yù)的深情。就在這兩潭深幽之中,突然劃過兩道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藍光,沒有人知道那便是詛咒之光,深埋在他體內(nèi)的詛咒終于正式作了。
雙手一伸,他再次將她擁進懷中,瓦兒的呼吸瞬間又變得急促起來。
就是剛剛,凝視著這張嬌美容顏時,他陡生一股恐懼?謶窒衲е湟粯幼ゾo了他的心臟。老者的話又一次在耳邊回蕩,他
如果老者說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熬不過二十五歲,那么他要用剩下的時間做什么?瓦兒該怎么辦?
“瓦兒!
“恩?”“如果有一天,冀哥哥不能陪你在你身邊,你會怎么樣?”
她輕捶他一下:“原來冀哥哥也愛胡想,你若不陪著我,我就死賴著你,看你怎么不陪我!
他聞著屬于她獨特的清香,聲音沒有慣有的平淡:“瓦兒真是傻丫頭,你就這么認(rèn)定我了嗎?”
“那當(dāng)然,瓦兒跟朝中那幾個老臣一樣,可是頑固派。我喜歡冀哥哥,就會喜歡一輩子。你想擺脫都擺脫不了!
他手指一顫,不知為何又突生出不祥的預(yù)感,瓦兒如此單純固執(zhí),如是自己將來真無法照顧她,她會難過成什么樣子?輕輕放開她,定定地對上她晶亮的眼眸,月光下的她甜美可人,只想讓人一輩子捧在手心。
“瓦兒,你馬上就要十八歲了,不是小丫頭了。有時候任性可不好。記得冀哥哥曾經(jīng)跟你說過的嗎?你得學(xué)會照顧和保護自己。”英俊的面容透露著嚴(yán)肅。
瓦兒莫名地心驚起來:“冀哥哥真有心事瞞著我對不對?是不是你你不要我了?還是你”銀冀唇角一抿,突然敲一下她雪白的額頭:“冀哥哥只是在教導(dǎo)你而已!否則將來想做本王的國妃,可沒那么容易!
冀哥哥的國妃,瓦兒的眼睛頓時明亮起來,跟天空中的星星一樣閃爍。
他望著她的笑容,惆悵失神。瓦兒,我必須要求證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它是真的,真的無法控制?那么怎么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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