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垂,風雨交加。
剛一開門,冷風便迎面吹來,夾雜著冰涼雨絲的味道。
楚苓立刻從恍惚中清醒,甩開她的手道:“顏兒你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那丫頭,為倪兒報仇!”
“你別沖動!倪兒的死不關(guān)淚西的事啊,她也很難過的,我今天也看到她了”
想到淚西哀傷的小臉,楚苓怎么都不愿意去,何況連父王母后都說了,這是因為可怕的瘟疫,幸好除了水云宮,沒有擴散到外面來。倪兒的死誰都很難過,可是淚西也是無辜的啊。
“嗚楚苓,你怎么不仔細想想?王宮從來都平安無事,自從淚西被封為太子妃后,就沒太平過一天。我想她就是書中提到的命中帶煞連父王太相信她了,只有我們才能為王宮除害。 背伳ㄈパ蹨I,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
楚苓吃驚地扯過她:“什么帶煞,你從什么書看到的這個?”
楚顏斜她一眼,用力拉住她的小手:“嗚你跟我一起替倪兒報仇去,我就告訴你”
永詔宮的寢房點著燈,燈火晃蕩。
小小的身影被映成一團黑色,縮在地上。
淚西呆呆地坐在桌旁,雙手支著下巴,眼睛定定地注視著燈燭,眼神朦朧。
今夜,除了窗外雨聲,格外沉靜。
太子沒有回來,屋子顯得空曠,即使不時有宮女進來掌燈添茶,她仍覺得孤單。
從立妃入住這里以來,她和太子極少說話。
上次他丟了她的小刀之后,二人的關(guān)系更是僵化。她壓根不愿意再理他,而他每夜回到房中,就徑自往寬大的床塌躺去,在他眼中,她仍然只是清涼的空氣而已。
只是今夜,心不能平靜,意識里有著一絲隱隱的期盼。
那個高貴冷漠的少年如果也在這房中,就算不一言無視于她的存在,她也會感覺莫名地安心。
真是奇怪!
她干嗎會有這種感覺呢?
可能是太孤單了吧,以前母妃娘娘也會陪她說說話,如今宮中出了這么多事,她也不好意思去打擾母妃
風起風落,雨絲飄得更斜了。
有腳步聲傳來,輕輕地。
淚西黑眸一亮,抿起的唇角微微松了開來,是他回來了。她其實很想找他聊一聊倪兒的事情,淚西就那樣離開了,她心里也窩得難受極了
意外地響起了敲門聲,不覺失望,因為太子回來是絕對不會敲門的。她起身走過去,看到的卻是兩張幾乎天天見面的小臉蛋。
“兩位公主?”淚西吃驚地小嘴微張,這樣的夜里,她們怎會來找自己?
楚顏朝她點點頭,面色不佳。小腦袋先小心地朝里面看了看,見屋里沒人才放心地說道:“淚西,你一定也很想念倪兒吧?”
提到倪兒,淚西眼神頓時暗了下來。
“倪兒就這樣死了我們也很傷心!背伄吘故呛⒆,一提到可愛的妹妹她也忍不住哽咽,濕潤的眼睛突然閃過一道暗光“淚西,倪兒以前最喜歡到后面的園子玩,我和楚苓今夜都好想她我們想去去那陪陪她,你也一起去吧!”
冰涼的雨絲似隨風吹進她們的呼吸,春雨里夾雜著寒意。
走廊上懸掛的宮燈搖晃得厲害,望了望燈光下白蒙蒙的一片水氣,淡淡的眉頭攏了起來。
“可是現(xiàn)在在下雨!睖I西也想去園子里陪陪倪兒,可是外面雨越下越大了。
“淚西真不去嗎?倪兒生前還常念著你你竟然因為一點小雨就不肯陪她哼!我跟楚苓去好了!”楚顏扯了扯一直不作聲的楚苓,示意她快快開口。
清清嗓子,楚苓神情有點不自然。
“淚西”她剛想開口,就只見淚西已經(jīng)匆忙點頭,黑白分明的眸子閃動著真誠,不容置疑的真誠。
晶亮的瞳孔,流淌了濃濃的想念和悲哀,楚苓注視著那雙眼睛,怔住了。
水云宮。
園子里,不見半個人影。風大雨大,最后一盞宮燈也被冷風吹滅,四周一片漆黑。
花叢被吹得彎腰,嬌嫩的花瓣紛紛落地,與濕泥混在一起。一個個小水泡在地少上的水洼里浮現(xiàn),滿世界只剩下“滴答”之聲。
花叢后,有一團黑影,在這風雨之夜抖得厲害。
那是一個人,一個很小很小的人。脆弱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幾乎要匍匐到地上,她的牙齒咬得不能再緊
衣裳十分單薄,與嬌嫩的皮膚融為一體,只剩下不住顫抖的軀殼。
雨水糾結(jié)著絲,凌亂地貼住臉頰,濕漉漉地淌著水珠。
水珠不斷墜落,被黑暗掩過。然后,連同天空數(shù)不清的雨點,滴答落地,地上又濺開一串串水花。
痛
這是她最大的感覺,腿好痛!
那兩位公主竟然是故意引她來此,而她走的時候甚至沒有來得及披上外裳,帶上一把雨傘。
來時,園子里一片漆黑。兩盞宮燈忽明忽暗,搖搖欲墜。它們懸掛在門口,仿佛隨時都要被風雨打落。楚顏讓她走在了最前頭,讓她呼喚著小倪兒的名字
風,吹得很猛、手腳涼。
雨,像冬日里的寒冰。
一滴一滴打在身上,頭、衣裳頃刻間全濕了。她咬了咬牙,壓抑住心底的害怕,大聲地呼喊著“倪兒”
倪兒這里是你最喜歡的地方,你的靈魂還在這里嗎?這里好暗,好冷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單純的心靈只想著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小公主,她拖著自己微微僵硬的右腿,勇敢地走在前面。
殊不料,背后一陣猛力,將她推入了花叢之中。
來不及驚訝,搖晃著身子,渾身已濕透的她栽入了花叢之中。
那兩位好心要來陪倪兒的公主,卻飛快地轉(zhuǎn)身跑了,不只如此,她們還順手鎖上了園子的大門。
風,時重時輕,樹葉嘩嘩作響。
門口那兩盞脆弱的宮燈,終于頂不住摧殘,劇烈地晃動了兩下,便悄無聲息地滅了。
花叢中的人好不容易爬了起來,身體卻傳來令人寒的疼痛。
痛
很多地方都痛,手心被花叢的刺扎得痛,嬌嫩的臉蛋被風雨打得痛,而右腿的膝蓋更是抑制不住地疼痛
回頭,四周已沒有半個人。天色黑暗得只能隱約看到低垂的樹影。
“公主楚顏楚苓”她忍住劇痛踉蹌地撲到門邊,使勁捶著門,大聲地喊著。
冷清的水云宮,偏僻的園子,根本無人應(yīng)答,只聽風雨吹打樹枝之聲。
嗓子沙啞,帶著令人揪心的嘶聲。
心也在顫抖,那兩個公主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她知道在太學(xué)殿學(xué)習時,每次太傅夸獎自己,總會引得楚顏的狠狠一瞪,還有其他公主或嫉妒或不屑的睨視。
可是,今夜,她只是單純地想來陪陪倪兒啊這個倪兒曾經(jīng)最喜歡呆的園子,嬌小的她喜歡站在那堆花叢旁邊,閃動著清澈的大眼欣賞著美麗的花朵
黑漆漆的一片,將她的身子徹底隱藏。
她坐在門口,小手冰涼地快沒有知覺。疼痛讓她無法站起身,只能緊緊、緊緊地咬著牙。
到底會不會有人現(xiàn)她?難道她真的要在這里陪倪兒一夜嗎?
倪兒你的靈魂真的在這園子里嗎?
臉龐,全都是濕的,但是——她沒有哭。
因為,答應(yīng)過少凌哥哥,更答應(yīng)過自己,不可以再輕易哭了。
等楚弈回到自己的寢房時,夜已深。
他最近心情不好,當然王宮中很多人都心情不好,而他卻是突然失去了一個可愛的小妹妹,心里難以接受而已,因為倪兒實在太小太可憐
連老天爺這幾天也連續(xù)陰雨連綿,讓人倍覺壓抑。
回想父王的話,他說得對。倪兒雖小,卻很懂事,她在天上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親人為她悲傷。
楚弈動了動眉頭,推門而進。冷風也隨之而進,長長墜地的帷幕輕輕飄蕩,狹長的黑眸習慣性地往墻角那只粉色小床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床上空空如也,滿室只余簌簌冷風,讓他的心頓時咯噠了一聲。
那丫頭怎會不在房中?若是平日,該早就睡了才對。銳利的眸子立刻掃視房中每個角落,仍是沒有現(xiàn)她的影子。上前一步,一手抓緊落在小床上的外裳,修眉聳了起來。
她都沒有穿外裳,能去哪?
盡管厭惡她,但是他更不愿意住在自己房中的人出現(xiàn)什么意外。再次環(huán)顧房中一周,修長的身影便迅消失在門外。
好冷
冰涼的手指仿佛不能動彈,她蜷縮門的角落里。園子的門不高,有些窄小,上面有一方橫梁,難以遮擋雨水的侵襲。
偶爾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照亮她嬌小的身影。
這座被廢棄的后花園,沒有一個人會從這里經(jīng)過。單薄如雨夜的花瓣,瞬間被全部打落。
她垂下眼,淺淺的睫毛上還懸著一滴水珠,黑眸緊閉了起來
輕輕地咔嚓一聲,在雨夜里不甚明顯。門角里,昏沉的小腦袋只微微動了一下,又意識朦朧地垂下頭去。
一雙濕透的黑靴出現(xiàn)在門邊,貴雅的黑色衣袍尚滴著水珠。俊美的臉龐沒有一絲笑容,冷峻地緊繃,似黑色的大理石一般僵硬。
他手中抓著一把紙傘,無數(shù)的水花沿著傘沿滴落,在空中形成道道珠簾。
身后的小女孩,粉衣可愛,她卻面色蒼白,兩片粉嫩的嘴唇不停地顫抖。眼睛忘記了眨動,驚駭?shù)囟⒅榭s在門角的小人兒。
“哥哥我和顏兒不是故意的”楚苓的聲音很小,帶著濃厚的罪惡感。
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沒有出聲,只淡淡地瞥了因害怕而語音顫抖的苓兒一眼,彎下身去。
“哥哥”楚苓囁嚅著,緊張地望著嚴肅的俊臉。
終于,楚弈動了動唇:“我以為苓兒該懂事了!”
這是第二次看到哥哥如此冷峻的表情,原來如此嚇人楚苓感覺那連綿不斷的雨水滴進了自己的心,她不敢再說多一字,連忙接過哥哥手中的傘。
蜷縮在門角的那個人兒恍然未覺,一只帶著溫熱的手探上了她的額頭。額頭滾燙,他立刻蹙起了眉頭。
這丫頭看起來就像一只可憐的小動物,渾身濕透,可憐兮兮。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憐惜,跟對待其他所有女子都不同,這丫頭此刻的樣子像根刺扎進了他的心底。
很快,憐惜被煩躁所替代。
可惡,她簡直就是太愚蠢太笨!楚顏的提議根本就是明顯的圈套,她怎么都不會辨別?這么黑暗的雨夜,她怎么傻得跑進荒廢的園子陪倪兒?
倪兒即使再喜歡這花園,靈魂也不會在這黑暗的雨夜里飄蕩!
真是個愚蠢的小家伙!若是父王知道,還以為自己欺負她!
煩躁更熾,他扯落自己身上的袍子,蹲下身去。
低垂的眼睫頃刻間被水珠浸濕,他的眼睛更加深幽。一件寬大的外裳罩下,裹住那個嬌小的身子,他抱起她,飛快地朝永詔宮走去。
“哥哥”楚苓高舉著傘,著急地在后面喊著。
這下可糟糕了,都怪楚顏出的餿主意,看那樣子,淚西可能是生病了,要是父王和母妃知道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不敢想象后果如何。就連向來對她們溫柔呵護的哥哥,也冷著一張臉這下子,楚顏還能平靜地睡著嗎?
雨滴毫不留言地打在他們的身上。楚弈的衣裳很快也無一絲干處。宮燈在長廊的梁柱上飄搖,除了遠處留守的侍衛(wèi),四周都沒有他人。
楚苓緊緊地跟在后面,一邊小跑一邊不住地祈禱—
這丫頭,看起來明明比顏兒她們要胖得多,怎么抱起來身子卻如此輕盈、嬌?
如一片輕盈的羽毛,完全沒有一點重量。
她靜靜地窩在他的懷中,像是沉睡,又像是昏迷,讓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濕覆住小臉,薄薄的嘴唇顫抖得厲害,淡淡地眉頭因疼痛和冰涼而緊蹙著。意識模糊,依然感覺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游離,沒有一個人愿意來幫助她,她好想喊,嗓子卻干啞得吐不出一個字
她開始不安,不安地動動小腦袋。
雨水沿著她的額頭緩緩墜到鬢角,向衣領(lǐng)里流了進去。
他低頭,感到了她的虛弱和不安,小臉上有著痛苦、迷茫和掙扎她不會出什么大問題吧?
真讓人煩躁!
總之,他——楚弈絕對不想因為這個丫頭,而遭到父王的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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