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雖然不知道江月心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還是很順從地把頭轉(zhuǎn)了過去。目光所落之處,是在那石窩內(nèi)里的石壁靠上方的地方,石壁凹凸不平,江月心叫他看的地方,正有一塊石頭高高凸起,仿佛是壽星老的大腦門。
那少年本來頗有些受脅迫意味的無奈眼神,忽然一滯,隨即他一直瞇著的眼睛慢慢睜大了。
是一輪圓月。
月的清輝從完美的圓弧邊緣淡淡揮灑而出,像是愛人溫柔而愛憐的目光。
少年猛然起身,幾步跨向石窩外面,只見沉靜的夜空里,如鉤彎月,依舊好端端地掛在不秋草堅韌的長葉之上。
那少年又轉(zhuǎn)頭看向江月心,滿臉交織著驚訝和迷惑不解。
不等他問,江月心先笑了道:“怎樣,驚不驚喜?”
“這怎么可能……咦?”那少年站住石窩邊上再去看里頭石壁,卻發(fā)現(xiàn)令他驚訝不已的圓月已然消失,只看得出那神奇又不合常理的圓月原本所在的凸起的石頭,端的是光滑無比,甚至比最最精心打磨的銅鏡都要再平滑上幾分。此時不見圓月蹤影,只有地面小水潭的淡淡波光水紋,映在這面“石鏡”上,輕悠蕩漾。
“想要看到奇景,就得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位置!闭f著,江月心又將那少年拉回來,把他按在石頭上,按照先前的姿勢角度給他擺正了腦袋的方向,道,“我摸索了很多次才確定了,只有是下弦月,在這個時間段,在這個角度,月光經(jīng)過地面上水潭的折射,映到石壁上,才能恰巧呈現(xiàn)彎月變圓月的奇觀。而且,月亮在動,光線也在變化,所以這般奇景只能持續(xù)半個時辰,你且看且珍惜啊!
一聽這個,那少年登時坐著不動了。他老老實實地依著江月心給他擺出的姿勢,望向那石鏡上重新出現(xiàn)的圓月,眼光像是被映出的月光粘住了似的,一點一絲都舍不得離開。
圓滿的月亮,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圓月的月光,較之彎月似乎更有種盛大的溫柔,仿佛那是可以包容和撫慰一切的臂膊和懷抱。
“喜歡嗎?”江月心在少年耳邊輕聲問道。
“嗯……”仿佛是害怕驚擾了那團(tuán)團(tuán)暖暖的溫柔月光,少年的聲音也是輕輕淡淡的。
江月心也不再說話了。就讓他好好看看著圓月吧。
因為在月圓之夜無可抗拒的打碎又重生的詛咒,那少年向來是不曾也沒有機(jī)會見過團(tuán)圓的月亮的,哪怕是天下人全都要急急趕回家去盼著一聚的中秋節(jié),于那少年也不過是熟悉又難捱的又一次的強制輪回。
他不曾有過團(tuán)圓。
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向往著團(tuán)圓。不然,他為何會那樣喜歡與青蓮先生把酒問月呢?很大程度上,他是在借同樣愛著月的青蓮先生之眼之口,述說著自己的心。這也大概能解釋,自從青蓮先生滅寂之后,那少年長久地陷入淡淡的哀愁之緒中不可自拔的緣故吧。
江月心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且迫切的想要為他做些什么。至少,讓注定不能夠擁有團(tuán)圓的他,能有一次親眼見證團(tuán)圓也好。
正因為如此,水人悄悄為那少年安排了這一次的“驚喜”。為了找準(zhǔn)最佳角度、呈現(xiàn)出最近似團(tuán)圓之月的光影,江月心將選中的那塊石頭磨了又磨,甚至不惜現(xiàn)出自己最原始的“晴空之石”的樣貌,在那石頭上碾磨拋光,最終才打造出這樣一塊堪比天工的石鏡,令月光映上,絲毫不損,且更能匯集團(tuán)聚,呈現(xiàn)出宛如真月的風(fēng)姿。
“謝謝你,月心……”少年的話語聲在江月心耳畔響起,水人不覺臉上一熱,忙收了心神,看見少年重新坐正了,正對著自己微笑。
而那輪幾可亂真的壁上圓月,正在從光滑的石鏡上迅速散開,就好像被風(fēng)吹開的云朵,瞬息間流轉(zhuǎn)移開,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半個時辰前的溫柔圓月,只不過是洞中枯坐著的二人的幻覺而已。
“這一切……你一定費了不少功夫吧?”少年看著江月心的側(cè)臉,微笑道。
“啊,沒什么的,你喜歡就好……”江月心瞄一眼那少年彎彎的笑眼,一時間竟有些不好意思。
“我說呢,這些日子一到后半夜你就偷偷溜走了,我還納悶?zāi)亍现际窃谶@里忙活了?”少年笑著問道。
江月心一愣:“咦?你竟知道我半夜里離開過?”江月心本是一心要給他驚喜,因此半夜來浮筠山加班都是悄悄的,總是等那少年睡下后才離開。而且為了不讓那少年發(fā)現(xiàn),江月心還分下了部分靈息在留下來的水中,以保持這江月心女子的樣貌,甚至還能回答簡單的話。只要不真的觸碰,江月心敢肯定那少年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靈息本體已經(jīng)離開的實情。
更何況那少年雖然經(jīng)常失眠不假,但只要睡下,就睡的很沉,根本不怕他半夜醒來。
可他竟發(fā)現(xiàn)了?難道他裝睡?可……看起來不像啊……江月心呆呆問道:“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可是,為何你不問我呢?你怎么不直接問我去了哪里?”
“你既然不說,又做了種種掩飾,那我自然不該問!鄙倌晷πΓm然在回答,卻對于自己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避而不談,“我本來猜你是離開水久了,需要回到河里補充一下水分呢!
江月心噗嗤一樂:“我是靈息匯聚的水之精華好不好?我這等修為程度的,還需要去補水?你以為我是河海里的龜鱉魚蛙,離不開水嗎?”
“好好好,您老本事大……”少年也咧開嘴巴笑了,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滑稽似的,“不過,我的確很納悶,這種地方,你是如何找到的呢?”他仔細(xì)想了想,又道:“我們兩個,好像沒到過這里吧?”
“當(dāng)然沒有,如果來過,你怎么會沒印象?”江月心道。
“那……這是你以前在未與我相遇時到過的地方?”少年又問,“還是說,這個石窩里的小水坑……小水潭,竟也是你長河的分支?”
“也不是!苯滦膿u搖頭,帶了幾分驕傲道,“這就是我們水比你們修習(xí)者更自由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