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那顯而易見的猶豫令那根脈更加有恃無恐,這鬼東西竟咯咯笑了起來,對江月心道:“他現(xiàn)在是有求于我,我講講條件也并不為過吧?”
江月心懶得理它,只蹲下身來,將自己的手覆在了那少年手背之上,在他的手外更握緊勸了道:“這東西有它自己的目的,恐怕不是你三言兩語能感化的了的。而且,以它這種齷齪品性,你想知道的事兒,恐怕它也不會告訴給你的!”
“這女子說的一點(diǎn)兒不錯,我是絕不會接受你的條件的!焙芤馔獾,沒等少年說話,那根脈反倒接了話茬道:“不過,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會對我下手。因?yàn)槟闶莻念舊的人……你走來的那些時光里,留下的老人,算來算去也就是一個我了,你若忍心將我殺了,也便是將自己與自己所來之處一劍斬斷……”
根脈故意頓了頓,似乎在側(cè)耳傾聽著少年越來越粗重的呼吸,默了片刻方接著道:“那樣的話,你便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成了天上斷線的風(fēng)箏或水里隨波逐流的浮萍……你將不再是你,只能成為空有一身皮囊的孤魂野鬼……啊!”
根脈喋喋不休的話被一聲刺耳尖叫突兀的強(qiáng)行終止了。
江月心略有些吃驚的跳開到了一旁。
少年的雙手,毫無征兆地猛然用力,將長劍用力刺向地下,刺目的金光驟然一閃,頓時長劍,劍柄俱都不見,只看見一只金光燦爛的金舀子深深斜插在淤泥之中,而濃稠的黑水咕嘟嘟狂冒一陣后終于算是流了個干凈,江月心看見金舀子的邊緣上正插著那只癟氣球般的黑色根團(tuán)。
“對不起,我是念舊,但并不等于喜歡被威脅!鄙倌甑穆曇舻偷偷,仍舊未完全抬起頭來。
水人凝望著那只神奇的金舀子,道:“青蓮先生用這東西將根脈擊退出了身體;我在潭底又明明看見這東西困住了這團(tuán)根脈不叫它逃走;而你剛才又將此物召出,化為利劍……這金舀子還真是一器多用。
“你總算知道御賜之物的厲害了吧!鄙倌杲K于抬起了頭,對江月心淡淡一笑。
江月心仔細(xì)看著他的臉,讀著他的笑容。
“怎么了?”少年摸摸自己的臉:“這上面沾上東西了嗎?”
“我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真的笑了……”江月心一邊說著,一邊才真正將心放了下來。少年的笑容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從容淡然,不是偽裝的。
“咳……”少年不以為然地?fù)u搖頭:“我還以為你又對我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了呢!
“的確是有新發(fā)現(xiàn),”江月心瞥了一眼地上的金舀子,又望著少年的眼睛道:“真的……不后悔?”這根脈顯然是對少年的過往有不淺的了解的,正如根脈剛才自己所說,對于一個漂泊的人來說,一旦發(fā)現(xiàn)有著與自己過往生活千絲萬縷關(guān)聯(lián)的人或物,難免會牽動心緒。
更何況,少年的過往,似乎對于他來說,格外的意義重大,格外的……沉重。而他本人也仿佛神話里自我放逐的墮落神祇,自愿選擇了負(fù)重前行,并且不吝于被心懷叵測的人不時提醒他肩背上的重荷。
江月心打從心底里心疼這樣的少年,可水人卻也明白,自己的幾句話絕不可能叫少年就此放下重負(fù),自在前行。因此,江月心對于少年此時突然下定決心,著實(shí)是有些意外。
他怎么一下子就想通了呢?真的只是不愿被人威脅?
少年跪在淤泥之中,撥拉著被金舀子切成碎片的黑色根團(tuán),淡淡道:“你說的沒錯,它什么都不會跟我說的……它的確知道些什么,但它更愿意用它所知道的東西吊著我,讓我為它所用,盡管我還是不太明白這東西的野心到底是什么……還有,這鬼東西說的也沒錯……”
少年低著頭,長發(fā)在水中飄散開來,鬢邊和額前的幾縷恰好將他的表情遮掩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叫人無從窺視。只能聽見少年純凈如水的聲音從發(fā)絲間悠悠傳出:“殺了它,就是一刀切斷了通往我過去的……我變得像是無根之木……但是,這么多年了,我早已經(jīng)是個隨風(fēng)飄蕩的無根之木了,切與不切,又有什么干系呢?”
少年語聲,說到后來竟?jié)u漸多了幾分悲意。江月心聽了不免心中替他揪痛。雖然,自打認(rèn)識這人以來,江月心便一直想多了解他一些,想走進(jìn)這個人的心里,可是,此時,以及之前數(shù)次,每當(dāng)這個人自己剖開自己的心房時,那種流血的真實(shí),卻總是令江月心生出不忍來。
這樣的真實(shí),還不如讓他一直掩蓋著呢。
江月心無聲嘆息一聲,轉(zhuǎn)了話題,道:“這么說,那鬼祟的草木根脈,這就算是被完全絞滅了?”
“看起來是這樣……”少年用手指在泥里撥來撥去的,卻并不去拔出深深插在泥中的金舀子。江月心湊近了些,這才發(fā)現(xiàn)少年兩道濃眉又下意識的皺了起來。水人不由也往泥中仔細(xì)瞧去:“怎么,還有問題嗎?”
“剛才在岸上,我曾經(jīng)用莫為劍砍刺過這根脈,卻并未對它造成實(shí)質(zhì)性的傷害,”少年道:“因?yàn)樗o自己最主要的根脈上了多重防護(hù)。所以,我有些不相信,這一次能如此簡單就把它給收拾了……”
可是明明眼前的跡象,就是完全把那根脈給收拾了啊。江月心看見黑色的根團(tuán)被金舀子砍的四分五裂,只是因?yàn)楦鶊F(tuán)里的粘液,才勉強(qiáng)掛在金舀子邊緣。被少年手指撥開的幾塊碎片中,那些斷裂的根脈都已經(jīng)萎縮成了皺枯的模樣,好像已經(jīng)失去水分和泥土很久的樣子。
“這一次應(yīng)該沒問題,”江月心道:“我這也不是安慰你,你想想看,這團(tuán)鬼祟根脈在青蓮先生那里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重創(chuàng)了,此番你又用了太白飛金之術(shù)……我雖粗通術(shù)法,卻也知道這太白飛金之術(shù)專門用來克制木之一行,端的是克無不勝……所以,怎么想那鬼東西應(yīng)該都沒救了!
頓了頓,江月心又補(bǔ)充道:“而且,你看它現(xiàn)在都沒動靜了!
“但愿如此吧,”少年眉頭依然緊皺著:“可我依舊有些莫名的不安,總覺得這里有什么是我們遺漏了的……”
江月心想了想,一把攥住少年在泥中尋覓不斷的手,道:“這樣吧,這里交給我,我把這塊兒進(jìn)行徹底的地毯式搜索,這總該能讓你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