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城市,深沉而靜謐。人都睡去了,但街道樓房上卻總有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光,在一團(tuán)混沌般的黑暗中刺穿處處的漏洞。
周游與張小普、江月心三人擠在白義背上,由白義帶著往那所謂的“歷史主題公園”的小花園處飛去。本來江月心是完全可以化成一滴水,讓周游揣到口袋里帶過去的,可這水人偏不干,他說白義原來是只認(rèn)他的,如今阿貓阿狗都能讓白義馱著了,他這個“真正的朋友”怎么能失去享受白義“特快”的權(quán)利呢!
于是就只好擠著了。
從高架橋工地到小花園的路程并不算遠(yuǎn),而且黎明時分街上又幾乎沒什么人,不怕被人察覺,白義便沒有飛的太高,只稍稍越過了高樓的樓頂,展開翅翼滑行向前。
周游坐在張小普和水人江月心的中間,他側(cè)過頭,居高臨下望去,慣常走熟了的城市街區(qū),此時在人聲寂寂的時刻,換了迥異于尋常的角度去看,竟驀然生出些許的陌生感來。
別的倒也罷了,只不過街道上無端生出些荒蕪之感,讓周游很是有些驚心。這一路行來,走的都是主城區(qū),按理說應(yīng)該是九江城的最繁華之處,可為何偏偏讓人覺得荒蕪如漠呢?
只是因?yàn)榇藭r沒有人在街上活動嗎?似乎也不盡然,畢竟街道兩側(cè)的路燈,和兩旁林立高樓上的霓虹燈,將無人的街道撐的滿滿的,絲毫不覺空蕩。
那么,荒蕪又是從何而來呢?
周游一路看下去,終于瞧出了問題所在。
是樹木。
九江城的街道無論寬窄,或多或少,原本都是種了行道樹木的,但近些年來,九江城大興土木,不是今天要建高架橋,就是明天拆舊房蓋新樓,要么就是地底下的管道跑水跑氣得挖開來修,搞的整個城市像一個大工地,幾乎每個區(qū)每條街都在動工,路面是刨開了又填上去,填完了再刨開來,日日折騰,市民們還能繞路走,但原本種在街旁的行道樹卻遭了秧,砍的砍,挪的挪。當(dāng)然,從成本上來算,挪樹實(shí)屬不明智之舉,還不如刨了日后另種呢,再說行道樹又不是什么需要特殊保護(hù)的古木。
所以,不管是剛種下的樹苗,還是好不容易扎下了根的樹,甚至已經(jīng)陪伴城市和道路幾十年的、已經(jīng)枝繁葉茂的大樹,只要礙著施工的,全都被從根上鋸倒,再將地下的根兒挖出來,給工地騰出空間。
九江城原本很是有幾條主干道,一到夏天就是兩旁高樹合圍籠成一路蔭涼的林蔭路的,但近幾年來是越來越少,近乎絕跡。夏日走在街頭,人只能頭頂大太陽,腳踩干焦焦的水泥地,一邊走一邊錯以為自己是架在爐火上的烤鴨烤豬!
白義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過的這條街,因?yàn)檎幵诰沤堑罔F的規(guī)劃路線的關(guān)鍵部位,所以準(zhǔn)備工作一早做好了。街道兩旁的樹木多半已經(jīng)砍到挖光了,剩下的幾株比較粗大的樹,許是因?yàn)樘謮,根扎的深,一時還不太容易清除,便只把枝子劇光了,光禿禿的只一個粗樹干戳在原地,乍看上去像是了無生氣的水泥柱子般。
這才是真正的荒蕪。
周游看著這些被“剃頭”的樹木,心里越發(fā)的悶堵了起來,不由長長深深地嘆息一聲。
“怎么了?”張小普聽見周游嘆氣,卻不敢轉(zhuǎn)頭,仍僵坐著目視前方,詢問道。
周游輕聲應(yīng)道:“你看下面那些樹……有時候我也會恍神,雖然明知道那么想不對,但是……但是有時候又總是忍不住想,人類這樣對待樹木,難怪鐘阿櫻一心要……也難怪草木之屬內(nèi)部大量的站在了她那一邊……我們這算不算是咎由自?”
張小普一時無言。倒是坐在周游身后的江月心聽見,冷笑一聲,道:“又何止是草木之屬?山川河流,飛禽走獸,這世上之物,還有什么是沒被你們?nèi)祟愒阚`過的?不過是仗著勢重,便把上蒼賜予所有生靈的家園據(jù)為己有,為所欲為!你們這樣做,別說給其他生靈活路,就連你們自己的后代如何生存都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如此,還想不招恨?哼!”
江月心這些話字字都像是尖刀,直往人心窩里戳去。雖然周游承認(rèn)江月心說的不無道理,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水人說的話,也正是周游的心底之言,但是作為人類一員,周游無論如何也難安之若素地接受這樣尖銳的指責(zé)。他不由略提高了些聲音,道:“怎么?人類無德就代表鐘阿櫻那么做便是正確的嗎?也罷,反正你是天生地蘊(yùn)的精靈,不屑與我們?nèi)祟惢鞛橐徽,我能理解……你現(xiàn)在若想要站到鐘阿櫻那邊,也還來得及!
江月心大怒,也不管自己還在半空中,身子直接往前一貼,化作透明的薄膜一般,將周游包裹其中,仍舊只露了他的腦袋在外面,怒喝道:“自己做的不對,還不準(zhǔn)人說了嗎?”
張小普想要緩和下氣氛,無奈他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適應(yīng)高空騎馬的狀態(tài),端的是不敢回頭不敢亂動,他只好僵著身子,目視前方,急急道:“各位都少說一句……少說一句……咱們不談那些大的概念,眼下只是救人要緊……先救人……”
白義也適時長嘶一聲,周游和江月心同時閉了嘴。就在白義長嘶的同時,它已經(jīng)停止了往前飛翔,而只是在一處打著轉(zhuǎn),不停地盤旋著。
“到了嗎?”江月心急切問道:“到那個什么深淵了?”
從時間上推算,應(yīng)該是到了那小花園的左近了。周游往下望去,卻什么都沒看見。他有些納悶:“這一路上路燈都亮著,按理說工地上也應(yīng)該有照明的,怎么這里卻一團(tuán)漆黑?”
張小普猜測道:“難不成……停電了?”
“不大對勁!”江月心本形為水,說起來也是天地間的靈物,對自然環(huán)境的變化最為敏銳。白義在天上打了兩三圈的轉(zhuǎn),這江月心便覺出了異樣:“有風(fēng)從東而來!”
“風(fēng)?”張小普仰起頭來仔細(xì)感受了一下,不解道:“沒刮風(fēng)啊……”
周游反應(yīng)稍慢了些,但聽了江月心之言,登時心中了然:“此風(fēng)非彼風(fēng),乃是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