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求對他使用祈遣!
室內(nèi)沉默。
又來了,什么詞?顧澈有點茫然。
段長生聲音很冷,聽不出情緒:“怎么,你自己找不到可用的人類作試驗品?”
女人只是微笑,“別生氣啊。我可不是為了和他上床。”
段長生冷笑:“那是打算操縱他一個人類去執(zhí)行任務(wù),劫掠殺生了?”
“呵呵……那些小事,叫誰去不行呀?難得有你的客人,當(dāng)然做些要緊事了!
瓊咯咯笑完,盯著段長生的表情說下去:
“我打算遣他取你一只眼睛,你覺得怎么樣?”
這話說得極清晰,即便是對談話內(nèi)容一知半解的顧澈也聽懂了。
顧澈提聲:“你說的什么鬼話?”
瓊無視了顧澈的反應(yīng),只盯著段長生。
“怎么,還是不愿意嗎?為什么不愿意?
“當(dāng)初首領(lǐng)想要,你就不愿意,現(xiàn)在我與你成約,我替首領(lǐng)來要,你還是不愿意?既然這樣,我對你的保證還能作數(shù)嗎?”
段長生沒有正面回答,透過鏡頭看著她:“為什么不愿意,這個問題首領(lǐng)并沒有問過我。你是比首領(lǐng)還要好奇么?”
這激起女人的某種壓抑已久的怒火,她的聲音驀地變高:
“她一直信任你,縱容你!我真不明白為了什么!你不愿意轉(zhuǎn)化,沒興趣鉆研,就連自己一點視野都不愿意同她分享!我們所有黑火都給她了視野!你什么也沒有奉獻,甚至還是一個人類!”
“看來你已經(jīng)困惑不止一兩天了,你早該去問她了。”段長生說,“可惜,又沒膽量問。”
女人踢開面前的男仆,按著面前的桌子站起來,盯著鏡頭,“你敢評判我!
她的襯衫落下去,衣擺堪堪遮住私處,畫面香艷,而她身邊幾號人都噤若寒蟬地彎著腰。
段長生直視鏡頭:“不是評判,是告訴你事實。如果你確定跟我交易就為這點事,我當(dāng)然同意。不過首領(lǐng)樂意等我自愿獻出視野,你非要提前替她實現(xiàn),未免諂媚得太過明顯。”
他抬起眼睛,顯得誠懇而困惑:“難道說,你的研究根本還沒有獲得她的青眼?”
這話某種程度上進一步點燃了鏡頭中的女人。
瓊沉默不語,盯著鏡頭攥起拳,黑氣從她腕下蔓延出來。
又立刻消散。
她不能動手。段長生的身上有首領(lǐng)所下禁制,她或其他命師都不能對他直接動手,更不能無緣無故遣普通人類去做。
但,取眼之事早是他該配合首領(lǐng)去做的。首領(lǐng)早就想獲得他的視野。
即便她現(xiàn)在提前動手,只要獲得他的明確同意,料得首領(lǐng)知道了也不會降罰。
而她已經(jīng)獲得了。
“這么說,你同意。”
段長生點頭。
趕在段長生說話前,顧澈先不答應(yīng):“你同意?你瘋了?我們走,現(xiàn)在就走。”
段長生轉(zhuǎn)頭看他,示意他坐下,“交易,這是你獲得信息的籌碼!
“你早說要做這種交易,我特么還會來?”顧澈恨不得把桌子掀了。
他知道自己并不了解段長生,但那無所謂,人和人之間互不理解,不算要緊事,他當(dāng)然可以不去理解一個黑幫犯罪分子的思路。
但如今他開始明白了,段長生可能根本不是人,他生活在非人的組織里,他認為正常合理的事可能是完全瘋狂極端的事,并非犯罪式的瘋狂,而是超越人類對生命價值觀念的瘋狂。
“我早問過你,你確定想玩命。我沒記錯吧?”段長生陳述事實。
顧澈氣笑了:“我可沒說要玩你的命啊?”
還要說什么,被屏幕那邊的女人打斷了。
“我們開始!杯偫淅涞卣f。
顧澈只來得及抬頭看一眼屏幕。
同在那一瞬間,他錯覺周遭突然暗下來,視野中唯一仍然有光的部分只剩屏幕中的女人。
他只右耳戴了傳譯耳機,左耳沒戴,但兩耳同時產(chǎn)生了耳堵的錯覺,一直堵進腦內(nèi),讓他忍不住搖搖頭,再搖搖頭。
在他悶堵無望的耳道中,憑空一句話傳進來。他看到屏幕中的女人嘴唇在動,她正對他說話:
「站起來!
這聲音無論如何都不是通過正常方式到達他耳內(nèi)的,更像是貼著他的血肉和骨骼直接傳進他的大腦了。
顧澈本能地想要轉(zhuǎn)頭去看段長生,去看他有沒有聽到這句話。
但顧澈沒有轉(zhuǎn)頭,他只是驀地站起來,如她所要求那樣。
段長生能聽到。
若非被祈遣的對象,則會像正常人那樣平淡無奇地聽到祈遣的命令,就像剛才他們聽她與那條蛇的對話一樣,段長生知道瓊的能力。
他還知道,他即將聽著瓊一步步指揮顧澈,看他走過來、伸出手,挖出他的一只眼睛。
「走到段先生面前!弓傉f。
顧澈的目光從屏幕上轉(zhuǎn)開,轉(zhuǎn)向段長生。
他拉開身后的座椅,抬步走過去。
他視野中依然只有那個女人是亮的,其他部分都沒有光,一片晦暗,包括他面前的舊友。
段長生坐著沒動,只看著他。
那目光落進眼里,讓顧澈感到熟悉,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看到段長生的目光。
即便這時他的自我意志十分模糊,也還是記得。
在十幾年前,或是二十多年前,顧澈記不清具體的年份。那一年某天某刻,就在這座城市,還是小孩子的他就看到過這樣的目光。
那時,出人意料的、驚天動地的事剛剛發(fā)生在他身上。
和他一樣還是小孩子的段長生就像這樣,站著沒有動,看著他,對他說:“你是什么人?”
……
……
在當(dāng)下、此刻的晦暗中,他看到面前段長生正開口跟他說話。
這聲音顯得遙遠,有些模糊,顧澈勉強地聽到了。
段長生并不確定顧澈是否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知道,處在「祈遣」影響下的人,通常聽不到主人命令以外的任何聲音,所以顧澈也應(yīng)該聽不到。
但他繼續(xù)說下去:
“這個感覺熟悉嗎?這些年過去,你是什么人,搞清楚了嗎?”
依然是遙遠的模糊的聲音,但顧澈聽到了。
他搞清楚了么?
他沒搞清楚,他從來不想搞清楚,他根本沒打算再靠近這片土地,如果不是這次他帶著必須歸來的理由。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他根本不如自己以為的那樣心平氣和、咸淡俱收,那樣愿意接受埋藏著謎團的人生。他四處撒野,孟浪游戲,始終沒有很喜歡的女人,更沒有愿意投身的事業(yè),也許是因為,他原本,原本就想回到這個地方,確認自己是誰,而林染的事故為他提供了直接動因。
他猜,他會遇到林染,對她上心,乃至陳從辛?xí)龅剿瑳Q意保護她……都并非只因為所謂徹頭徹尾清清白白的“緣分”。
而是因為某種,他們無權(quán)干涉的安排。
顧澈頭又疼了。之前也是,每當(dāng)他想到這里,都感到頭疼,然后放棄繼續(xù)思考。
正是這陣頭疼讓他耳中出現(xiàn)雜音,打破剛才那陣寂靜。
他的世界里不止是瓊的聲音了。
顧澈轉(zhuǎn)頭看向屏幕。
屏幕的女人陡然瞪大眼睛,眼里有來回變化的震驚,詫異,狂怒,困惑,以及恐懼。
他轉(zhuǎn)頭了,他做出了她未指令的動作。
他做出了她未指令的動作。
瓊不相信這一幕,即刻再次命令:
「抬起手!」
顧澈緩緩抬起右手,望著自己的指尖出神。
「挖出他的左眼!」
顧澈慢慢地消化了這句話,然后皺起眉。
他收手,插兜,轉(zhuǎn)頭看著屏幕中的女人,不說話,
然后去看段長生——段長生只是坐著,像在想什么。
女人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直愣愣地盯著屏幕。
顧澈說:“……我說,還是算了吧?”
話音未落,女人爆作一團黑煙,消失在鏡頭前。
顧澈:“?”
段長生說:“她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