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箐箐剛滿百歲就做了白樓的負責人。這在均齡三百的國家里,算得上晉升比較快的了。
她做事負責又認真,從不以地位高卑而區(qū)別待人,這在整個白樓算得上獨一份。雖然有時會帶來麻煩,但也幫她避開了更大的風險,因此在歷任白樓負責人中,她的任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長。
但哪怕她在白樓呆了近百年,也沒見過這么特殊的角兒。
說她受寵吧,也不像。送到白樓的第一天就因為重傷被推進醫(yī)院,休養(yǎng)半個月又被送回來?苫氐桨讟且院,二位少爺又對她不聞不問,這都傷愈快一個月,也沒來見她。
可說她不受寵吧?更不像。整個頂樓都是她的,那可是少爺們以前的住所。吃穿挪用,全都是最頂尖的配置,甚至連女傭都配了四個。
可除此之外,又什么都不管了。有人搬弄口舌,妄議是非,也不會被處置。她的來歷更是只字不提,有人說她是傳聞里耍風弄雨的嬌兒,也有人說她是供傳聞里那位妒忌的工具。有人說她是金屋里藏的嬌,傳聞里那位太善妒,少爺們才不得不將她藏在白樓;也有人說她不過是個玩物,靠一張臉魅惑男人,用不了多久就會失寵……
林箐箐打聽過她的身世?汕榉騻円膊桓彝抡摂,只讓她小心伺候,別得罪了人。
但林箐箐很確定,她就是傳聞里的那位。
她與白樓的女人男人,或者女奴男奴們是不一樣的。她沒有那種,強烈的,抓緊一個貴人的迫切,她是安靜的,沉默的,甚至是有點自如在身上的。
她喜歡陽光,經常會去花園里閑坐。耳邊的議論聲從不停歇,她也不曾表現(xiàn)出異樣。
林箐箐有些欽佩她,便在閑暇來花園與她攀談。她的身份擺在那兒,其它人就算心里有再多話,也不敢當著她說。
但韓貝——是的,這也是情人們不敢下定論的原因之一,他們沒見過這位小姐的臉,只能從林箐箐的言語中判斷是非。但哪怕是白樓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林理事的偏袒,都不能引起韓貝的情緒波動。她只平靜地坐在那兒,喝喝茶,享受陽光,再看看戲——
不遠處的玫瑰花叢里栽進了一個男人,惹來其它人的矚目。
“天哪……全是刺吧……”
“真可憐……”
但沒人敢大聲指責推人者的不是。作為老爺子的新寵,向晚蓉再白樓的身份極高,哪怕是林箐箐,都要忍讓兩分。
“我說過了吧?再到我眼前晃,我就打死你!”
男人一聲不吭地蜷縮起身體,沉默地承受著來自少女的拳打腳踢。
新寵欺負舊愛也是常事。其它人看了一會兒戲,慢慢也散了。
夕陽漸落,韓貝放下茶杯,難得的開啟了話題。
“老爺子最近很喜歡年輕女孩呢!
“是啊!绷煮潴溥B忙笑著附和,“聽說要專門開一所別館,讓這些女孩備孕呢。”
“哼,誰讓某個人是不下蛋的雞?”
誰也不知道向晚蓉的耳朵怎么那么尖,所有人里獨獨聽見了韓貝說話。她丟下挨打的男人,大步走過來,站在茶桌前,傲慢地肆意打量著韓貝。
“臉也不怎么樣嘛!大少怎么會養(yǎng)著你?”
韓貝沒說話。
她向來是這樣,不與人爭執(zhí)。
林箐箐正要開口,向晚蓉突然丟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不過呢,某人也別得意,大少養(yǎng)不了你多久!你以為大少最近為什么不來看你?他正忙著相看各家小姐,準備結婚事宜呢!”
結婚。
對白樓的人來說,這是個糟糕至極的消息。
貴人的太太,或者先生,婚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白樓的人立威。輕則送走,重則打殺,這,是林家的規(guī)矩。
所以最好的貴人人選,不是未結婚的少爺小姐,畢竟再怎么喜歡,也不能嫁給ta。最好的貴人,是已經結婚的老爺夫人,只要得了他們的喜歡,努努力,再加上一點時運,做個二夫人二先生,也未嘗不可。
這消息太突然,林箐箐忍不住都變了臉色。但她知道這絕非虛言,向晚蓉近來很得老爺子歡心,說是向家女兒都易受孕,所以老爺子有一半的時間,都是招她去伺候的。她家世也很好,原本不用住在白樓,是她自己想來。
林箐箐原先不知道為什么,但現(xiàn)在她知道了。
她向來是幫韓貝解圍的。老爺子的女人如流水,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失寵。反而是韓貝,作為兩個少爺?shù)男募饧猓欢ǖ镁S護。
可現(xiàn)在——結婚?
別說出白樓了,她是否能保住命都不知道——
見林箐箐被震懾住,向晚蓉得意地笑了聲,伸手去抓韓貝的頭發(fā)。她這樣欺負過很多人,不覺得自己會失手,可韓貝只是隨意地站了起來,就避開了她的手。
向晚蓉有點驚訝。但是沒關系,她不會失手第二次。
“別!”
林箐箐從震驚中回過神,正看見向晚蓉舉起高爾夫球桿,就朝著韓貝的頭打了過去。她連忙起身去攔,向晚蓉不聽,怪笑著把高舉的球桿狠狠揮下,林箐箐眼看著那球桿就要落下,只能心一狠橫在了兩人中間,此時她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哪怕自己挨這一棍,也不能讓韓貝受傷!
她相信自己的判斷!
韓貝,一定就是傳聞里的那個人!
她閉緊了眼,身子卻被人往后一扯,銀灰色的頭發(fā)在她眼前掠過,那向來安靜的,從不與人爭辯的女人一推一扯,就搶過了球桿,在圍觀者們的尖叫里,那根球桿朝著向晚蓉的肚子,狠狠砸了下去。
林箐箐捂住了嘴。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單方面的毆打,卻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冷酷的施暴。向晚蓉的慘叫聲沖破了夕陽,彌漫在整個白樓。沒有一滴血濺出,卻比流血還要痛苦,那不是毆打,那是施刑。
最讓她毛骨悚然的是,韓貝的表情全程都沒有變化。她依然是那副無動于衷的冷漠模樣,像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直到向晚蓉躺在地上抽搐,她才丟開了球桿。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后退了一步,閉緊了嘴不敢發(fā)出聲音。
“麻煩你,林管事!表n貝向林箐箐點點頭,“這位小姐不能死。請給她叫急救吧?”
林箐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只記得,那天的月亮,比她見過的所有月亮都要大,要圓,要亮。
事情當然沒有引起任何波瀾,向晚蓉也沒有再回到白樓。日子一天天地向前,林夏林寒依然沒有來,韓貝依然常去花園,竊竊私語聲小過一陣,就恢復了常態(tài)。
大約只有林箐箐有變化。她待韓貝更加熱情,更加謹慎,以前她對韓貝,是商人對貴重貨物的珍惜,現(xiàn)在待她,是真的把她當作了座上賓。
畢竟只有她知道,向晚蓉為什么沒回來。她早就死了,死在那個月夜,林夏親自去了醫(yī)院,讓她在旁邊,見證了整場處決。
林箐箐無比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判斷。她知道,如果那時她沒有起身去攔,現(xiàn)在的她早已身首異處,更不會到手一套新房。
但有些事,不會因為向晚蓉的死而停歇。
大少要結婚的流言,在白樓里也越傳越廣。
終于,那一天來了。
但不是哪家小姐親自駕臨,而是韓貝被人帶走。
“果然被送走了!我就說嘛,立威的規(guī)矩怎么可能因為她破例?”
“果然是被推出來擋槍,除了第一天來,大少什么時候來看過她?”
“哼,平時清高得跟什么似的,還不是和我們一樣?”
“可惜了,我還以為能看場好戲呢!
“就是啊,怎么沒死呢?”
嘈嘈切切的議論聲中,林箐箐的疑慮卻更深了。
被送走?韓貝?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