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貶低人的話,讓朱歡歡的怒火燃燒得更為猛烈。
她正想回罵幾句, 周旭陽卻飛快掛斷了電話, 然后發(fā)來一段視頻。
視頻里,朱歡歡舉起手,準(zhǔn)備買下自己的畫,卻又在彭國強的幾句低語后,顫巍巍地把手收了回來。全場賓客都在嘲笑她,而臺上的主持人連問幾遍之后,大聲宣布《水畔》流拍。
拍出一千萬?算了吧,就算只標(biāo)一塊錢, 也沒有人會買朱歡歡的作品。
這段視頻早已被廖璨傳遍了朋友圈, 而她的朋友圈是蘭華城最頂級的社交圈。
朱歡歡妄圖融入這個圈層,從而爬到更高處的夢想,終究還是破滅了。難怪周旭陽會打電話來說,垃圾永遠(yuǎn)是垃圾。
朱歡歡緊緊握住方向盤, 呼哧喘了幾口粗氣,然后給周旭陽回?fù)茈娫,語氣狠戾:“我不是垃圾!你才是!你和□□都是!你們連自己的親妹妹、親女兒都?xì)!你們是畜生!而我是烏榕城的女兒!我是他的小公主!明白嗎??br />
周旭陽氣樂了, 毫不留情地諷刺:“你是烏榕城的女兒?那烏芽芽是什么?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回到烏家嗎?別做夢了,你多照照鏡子吧!”
“我有!只要烏芽芽永遠(yuǎn)消失, 我就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朱歡歡的視野里正巧出現(xiàn)烏芽芽的身影。
那人挽著廖璨的胳膊, 蹦蹦跳跳地從拍賣會場里走出來。林秀竹跟在她身后,用手輕輕替她整理弄亂的衣領(lǐng)。
她笑得那么開心,漆黑眼瞳里閃爍著無憂無慮的光芒。她走在陽光下,沐浴著溫暖,享受著溫情。
而此刻的朱歡歡則躲在陰影中,忍受著難堪和絕望。極度的痛苦催生出了極致的殺意,她掛斷電話,一腳油門沖了上去。
撞死她!撞死烏芽芽!
朱歡歡混亂的大腦里只有這一個瘋狂的念頭。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傷害與侮辱,終究還是把她逼瘋了。
站在臺階上的烏榕城發(fā)覺情況不對,立刻朝烏芽芽跑去,易h緊跟其后。
烏榕城長得太高大了,以至于他奔跑的速度也很快。幾乎只是一眨眼,他就來到了烏芽芽身邊。
他把烏芽芽抱入懷里,準(zhǔn)備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掉撞擊。
看見他出現(xiàn)在眼前,朱歡歡愣了愣,然后想也不想就踩下剎車,又轉(zhuǎn)開方向盤,朝路邊撞去。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尖銳的嘯鳴,然后便是轟隆一聲巨響。
朱歡歡撞倒了一尊雕像,車頭繼續(xù)向前沖,最終卡在兩棵樹之間停了下來。
路邊的人群呆愣了幾秒鐘才發(fā)出驚呼,然后連忙撥打120和110。
烏榕城拍了拍女兒的脊背,又把她推入易h懷中,這才大步走向那輛紅色跑車。
拉開車門,他毫不意外地看見了朱歡歡那張染滿鮮血的臉。用神力查探一番之后,烏榕城知道,她傷得不重,只是額頭破了一點皮,血流得比較多而已。
“爸爸!痹趶娏业难炛校鞖g歡用極度渴望的語氣喃喃喊了一聲。
烏榕城聽見了,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他伸出手,把朱歡歡帶下車。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很有力。被他攙扶著,頭暈?zāi)X脹的朱歡歡竟然走得很穩(wěn)。她不知道爸爸要把自己帶到哪兒去,但她心甘情愿跟他走。
她一路都側(cè)著頭,癡癡地看著烏榕城,而烏榕城目不斜視地前行,未曾施舍給她一個眼光。
終于,兩人來到了一個安靜的套房。
烏榕城放開朱歡歡,沖隨后跟來的烏芽芽伸出手。
烏芽芽連忙撲進他懷里,用臉蛋蹭了蹭他寬闊的肩膀,臉上帶著憤怒,也帶著委屈。
“別怕,爸爸在呢。爸爸會保護芽芽!睘蹰懦菢O有耐心地拍撫著女兒的脊背,嘴上一句一句低哄:“別氣了,這件事爸爸會處理。再氣眉頭就長皺紋了,會變丑的!
烏芽芽連忙松開眉頭,卻又噘起了嘴。
“爸爸,她想殺我!”她指著跌坐在地上的朱歡歡大聲控訴。
烏榕城揉了揉她炸開的頭發(fā),然后才看向癡望著自己的朱歡歡,沉聲問道:“為什么?”
朱歡歡表情呆愣,眼珠子一動不動地定格在烏榕城身上。撞擊帶來的眩暈感讓她思維遲緩。
“為什么要殺我女兒?”烏榕城緩緩落座于她對面,又問了一遍。
“你女兒?”這個稱謂終于讓朱歡歡的大腦恢復(fù)了運轉(zhuǎn)。
洶涌的殺意還未退去,瘋狂的想要搶奪的貪念還在控制著她的心。她指向自己,嗓音尖利地吶喊:“我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我不是周小沁,我是朱歡歡!烏芽芽這個名字是屬于我的!”
烏榕城靜靜睨視她,沉暗的眼瞳里倒映著周小沁的臉。在他看來,無論朱歡歡說什么,她就是周小沁,這張臉就是最好的證明。
朱歡歡愣了愣,然后開始抓撓自己的臉,每一下都那么用力。
她恨不得把這張沒用的臉皮狠狠扒下來,踩在地上。都是因為它,她才會失去一切!
烏芽芽站在烏榕城身后,嫌棄地撇開了眼。周小沁這么美的一張臉,換到朱歡歡身上卻變得如此丑陋!所以“相由心生”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
心靈丑陋的人,臉龐也會變得扭曲。
烏榕城面無表情地看著朱歡歡,語氣也始終冷淡:“周小姐,我能不能理解為,你已經(jīng)瘋了?”
“不不不,我沒瘋!我真的是你的女兒呀爸爸!我才是烏芽芽呀!”在極致的痛苦和渴望中,朱歡歡終于向烏榕城吐露了實情。
但是,她把自己美化成了一個受到周旭陽脅迫的受害者。她說她沒有辦法反抗周家人,這才被強制性地?fù)Q了一張臉。
“如果你是被脅迫的,那么你有一萬個機會把真相告知周圍的人,但是你沒有。你也可以想方設(shè)法地把周小沁救走,但是你也沒有。
“據(jù)我所知,周家人只是斷了你的經(jīng)濟來源,并沒有禁錮你的人身自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說什么就說什么,這顯然不是一個被脅迫的受害者能得到的待遇!
烏榕城交疊雙腿,往后靠去,同時冷冷地俯視朱歡歡。
“你是他們的合作者吧?所有罪行你也有參與。”他篤定道。
朱歡歡連忙搖頭,急欲辯解,卻被烏榕城打斷:“你看我像傻瓜嗎?”
不像。面對這樣一雙沉淀著睿智光芒的眼睛,朱歡歡忽然說不出話了。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編造的謊言越多,形象也就越不堪。
爸爸應(yīng)該早就把她看透了吧?
被瘋狂的恨意和極致的貪戀所掌控的她,終在此刻陷入委頓。她強撐的身體,虛軟無力地癱坐在了地上。
“我真是你的女兒!我們可以去做鑒定!我真是你的女兒呀爸爸!”
她只能一聲又一聲地呢喃著,哀求著。
烏榕城抽出一張紙巾遞過去,語氣變得溫和:“擦一擦吧!
朱歡歡被這撲面而來的溫柔氣息熏得眼眶通紅,于是連忙接過紙巾擦臉。情緒得到緩解后,她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絲希望。
爸爸知道了所有真相,他會是什么反應(yīng)?他會選擇接納我?庇護我?幫我掩蓋一切罪惡嗎?朱歡歡滿懷希冀地想著。
當(dāng)朱歡歡被各種混亂的念頭和狂縱的妄想支配了大腦時,烏榕城徐徐說道:“每一個父親都會對自己的孩子有所期待,我也一樣。你想知道我理想中的女兒是什么模樣嗎?”
“想!”朱歡歡立刻高喊。
她太想知道爸爸對自己的期待了!她想做一個讓爸爸感到驕傲的女兒!
烏芽芽也豎起耳朵認(rèn)真聆聽。
烏榕城把雙手握在一起,輕輕抵住膝頭,低垂的眼眸流瀉出溫柔的光:“我的女兒不必很聰明,只要健康就好。我的女兒不必很漂亮,卻必須善良。我的女兒可以偶爾任性,卻決不能作惡多端。
“她由我的心血澆灌而成,秉持著我的意志,卻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她每天都很快樂,卻也能真切地體會到別人的痛苦,并伸出援助的手。她勇敢地追尋自己的所愛,卻絕不會強求他人的感情;她樂于索取,更樂于給予,卻絕不掠奪。她是我的暖陽,也是我的露珠,更是我捧在手掌心的珍寶!
朱歡歡聽愣了,心臟伴隨著這字字句句,一陣一陣抽痛。
烏芽芽合計合計爸爸的話,然后便揚起腦袋得意地笑了。除了不必聰明漂亮,其余的話分明都是在形容她嘛!
烏榕城伸出手,把攤開的掌心置于朱歡歡眼前。
他用嚴(yán)肅而又低沉的嗓音說道:“現(xiàn)在請你告訴我,你能符合我所有期待嗎?”
這不是詢問,而是審判。
烏榕城對女兒的所有期待,在朱歡歡這里全都落了空。不,說落空還不夠貼切,該是反向而行才對。
她既不聰明,又不善良,還作惡多端。她覺得自己擁有獨立的思想,卻每每被利益所驅(qū)使,成為別人手中的刀槍。
她每天都不快樂,于是用摧毀別人來建筑自己的快樂。她無法體會別人的痛苦,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她從未向任何人伸出援助之手,反而會把站立在痛苦邊緣的人推向絕望的深淵。
她勇敢地追尋自己想要的一切,用的卻是不擇手段。
她樂于索取,更樂于掠奪,卻從不給予。她心里沒有暖陽,只有黑暗。
她不是清透的露珠,而是地上的一灘爛泥。
她沒有任何一處地方能夠符合烏榕城對女兒的期待!
朱歡歡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句話。在這樣的審判中,她才開始真正地直面這個滿身罪惡的自己。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臟。
烏榕城的掌心就在她眼底,她那么渴望去抓,卻忽然失去了一切勇氣。
如此干凈的一只手,怎么能夠被她玷污?
朱歡歡眨了眨眼,淚珠滾滾而落。無盡的痛苦與悔恨像海浪一般拍打著她的心,讓她顫抖。
烏榕城收回手,徐徐說道:“那么第二個問題來了。當(dāng)我的女兒是一個惡魔,我還會不會無條件地愛她?”
烏芽芽連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腦袋,試圖把無形的惡魔尖角收起來。她只是喜歡惡作劇而已,她一點兒也不壞!
朱歡歡怔怔地看著烏榕城,雙瞳漸漸被絕望填滿。原來在爸爸心里,她是一個惡魔!
他會無條件地愛一個惡魔嗎?
朱歡歡絕望的心又開始升騰起一絲希望。
烏榕城搖頭道:“這是一個有關(guān)于取舍的問題。如果我選擇愛我的孩子,那么我就必須放棄道義和良知。她殺了人,我必須幫她善后;她做了惡,我必須幫她掩蓋;她妄圖掠奪,我得為她鋪路。我要犧牲公理、正義與道德,去做一個蒙昧的,癡愚的,縱容惡的惡人。”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朱歡歡,問道:“你認(rèn)為,我會做那樣的人嗎?”
蒙昧、癡愚、罪惡。沒有道德、沒有良知、沒有底線。這些不堪的詞匯,怎么能夠使用在爸爸身上?不,不可以。他是如此溫暖,如此高尚,如此強大……
他不應(yīng)該變成那般不堪的一個人。
朱歡歡不斷搖頭,心臟絞痛。她終于明白,自己與爸爸從相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jīng)是陌路。
她選了最錯的一條路,也做了最不應(yīng)該做的一件事。命運給了她兩條線,一條通向光明與溫暖,一條通向寒冷與深淵。
她丟棄了光明,落入了深淵。
現(xiàn)在,這光明就在她眼前,滿身臟污的她卻連靠近都不敢。她不配!
“爸爸,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對不起你!我不應(yīng)該讓你失望。我錯了……”
朱歡歡用極端痛苦的,瀕臨崩潰的聲音大哭起來。
“你只是對不起我而已?”烏榕城冷冰冰地詢問。
朱歡歡從渾濁的淚霧里往外看,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烏芽芽憤怒的臉龐。
“對不起,周小沁。我錯了。我早就后悔了!你能跟我換回來嗎?我求你!我求求你!你把爸爸還給我吧!我錯了!我給你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