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早已穿好鞋子的烏芽芽繞到他身后,摟住他的脖頸輕輕晃了晃,又垂下頭眷戀地吻了吻他狹長而又凌厲的眼尾,輕笑著說道:“再見了我的小彈珠!
第14章
易岺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這幅揭露了自己童年遭遇的畫作上,當(dāng)他意識到“小彈珠”也是一個關(guān)鍵詞的時候,辦公室里已經(jīng)沒了烏芽芽的身影。
門敞開著,走廊里沒有人,大堂里一臺電梯靜止不動,一臺電梯正在下行。
易岺連續(xù)不斷地按著電梯鍵,素來冷靜自持的臉龐此刻正溢出焦急的汗珠。他煩躁地皺著眉,薄唇緊緊抿著,表情近乎于猙獰。
電梯總是不上來,他果斷放棄等待,飛快朝樓梯間跑去。
于浩偉和幾個保鏢正站在樓梯間里抽煙,看見被狠狠撞開的門,以及從門里沖出來的完全失去了紳士派頭的易醫(yī)生,不由露出愕然的表情。
“發(fā)生什么事了?”幾人異口同聲地問。
“你們見過林秀竹嗎?”易岺順著樓梯匆匆往下跑。
“沒有。她怎么了?”幾個保鏢緊張起來。
易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早就跑得不見蹤影。
以最快的速度沖到一樓,奔到電梯口,易岺發(fā)現(xiàn)那臺下行的電梯又上去了,大堂里依舊找不見烏芽芽的身影。
“林小姐下來了嗎?”易岺跑到前臺詢問。
“沒看見!眱擅哟龁T雙雙搖頭。
易岺立刻跑到外面的停車場,繼續(xù)尋找。
沒有,任何角落都找不到烏芽芽的身影,她就那樣消失了,連監(jiān)控器也沒有拍到她離開的行跡。她仿佛長了一雙翅膀,順著某扇小窗,撲簌簌地飛走了。
精疲力盡的易岺回到辦公室,單手撐著額頭,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他在等待澎湃心潮的平息,也在等待理智的回歸。當(dāng)胸膛的起伏不那么劇烈的時候,他才把緊緊捏在手里的畫平鋪在桌面上,用掌心按了按。
他深邃眼眸里不斷閃過銳利的光芒。
在這幅畫里,烏鴉的體形最大,其次是樹木,再次是倉庫和小男孩。對于不懂得繪畫幾何學(xué)的外行人來說,展現(xiàn)視角的方法主要由物體的大小來決定。離繪畫者越近的東西就越大,離繪畫者越遠(yuǎn)的東西就越小,從而營造一種由近及遠(yuǎn)的效果。
也因此,畫這幅畫的人其實是以小烏鴉為主視角。
小烏鴉的所見,就是她的所見。她無從得知當(dāng)年的真相,除非她是親歷者。而當(dāng)年的親歷者,有兩個已經(jīng)死了,還有一個是易岺,剩下的那一個卻是一只小動物。
小動物怎么會與人扯上關(guān)系……
分析到這里,易岺的眼瞳已浮出一片微顫的暗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卻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斷。排除掉所有的錯誤答案,剩下的那一個答案無論多么荒謬怪誕,都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易岺把跑得凌亂的發(fā)絲抹到腦后,沉沉笑了。
他想起了烏芽芽對自己莫名熟識的態(tài)度,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小彈珠,想到她那些零零散散奇奇怪怪的小癖好。
如今想來,那些癖好不都符合烏鴉的習(xí)性嗎?她歪著腦袋的可愛模樣,慢慢與當(dāng)年那只機靈的小烏鴉重合在一起。
“瘋了!币讔H閉了閉眼,嗓音沙啞地自嘲一句,心臟卻因為這個猜測而狂亂地跳動著。
急切追尋的時候,他早已脫掉礙事的制服外套,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此時此刻,因心潮的劇烈起伏而逼出的汗水正一點一點浸透這件襯衫。
濕透的襯衫貼合在他強健的體魄之上,氤氳出鐫刻于背部的墨色紋身。那紋身探出鋒利的爪子,狂猛地扇動著翅膀,釋放出兇悍爆烈的氣息。
一如此刻的易岺,在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澎湃萬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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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爸,我回來啦!”一只小烏鴉撲棱著翅膀飛進大榕樹的懷抱。
“這么快?”大榕樹伸出葉片揉了揉小烏鴉圓圓的腦袋。
“我答應(yīng)過你要早點回來的嘛。我怕你一個人寂寞呀!毙貘f踮起小爪子,盡量把腦袋往葉片上蹭。
蹭著蹭著,一顆光球便從它腦袋里鉆出,被葉片牢牢抓住。
小烏鴉在枝杈上左右橫跳,顯得很是得意洋洋。
“爸爸,快看看我這次做得好不好?炜囱!”它前前后后地扇著小翅膀,已急不可耐地等著被夸獎。
葉片輕輕拂過光球,讀取了其中的記憶。浮現(xiàn)于樹干上的人臉默然片刻,繼而艱難地夸贊:“芽芽這次……做得很好。”
沒有讓于浩偉吃掉林秀竹的子宮,也沒有殺掉一個無辜的人,只是做下兩個騙局,這的確是很好的表現(xiàn)。若不是自己耳提面命,又時不時用樹枝抽打教育,這個小魔星恐怕會真的讓于浩偉經(jīng)受鮮血的洗禮。
大榕樹用葉片抹掉額頭不存在的冷汗,繼續(xù)夸贊:“芽芽進步了。芽芽越來越聰明能干了!
“謝謝爸爸,我會繼續(xù)努力的!嘎嘎嘎……”小烏鴉挺起胸脯,發(fā)出一連串爽朗的笑聲。
大榕樹也跟著朗笑起來,然后把那顆光球歸還給沉睡中的林秀竹。
小烏鴉立刻收斂笑聲,伸長脖子往下看。
片刻后,林秀竹蘇醒了,也整理好了腦海中的記憶。她知道神靈代替自己去人間走了一遭,也知道神靈為自己實現(xiàn)了心愿,而她不必獻出靈魂,只在壽終正寢的時候把自己一半的魂力讓渡給神靈就夠了。
“謝謝神靈,從此以后我就是您的信徒,我會定時來拜祭您的。謝謝!绷中阒窆蛟跇涓拢\地磕了幾個頭。
直起身的時候,頭頂遮天蔽日的樹冠已經(jīng)消失了,眼前是一塊開闊的草坪,草坪上種著幾顆松柏,旁邊是一間公廁。若不是腦海中的記憶那么清晰牢固,被挖空的腹腔也不再疼痛,她定然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荒誕的夢。
她四下里看了看,復(fù)又彎腰,繼續(xù)跪拜。
連拜三次后,她才從包包里拿出手機,一邊查看里面的信息一邊朝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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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林秀松正在與易岺通電話:“還沒找到,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好,她若是回來,我馬上帶她來見你——”
大門被推開的聲響打斷了林秀松的話,她看向玄關(guān)處,發(fā)現(xiàn)妹妹正神情恍惚地走進來,身上穿著的裙子根本不是早上那一套。
坐在客廳里發(fā)愣的于浩偉連忙站起來,假裝關(guān)切地問道:“小竹,你去哪兒了?”
“易先生,她回來了,我等會兒再跟你說!绷中闼蛇B忙掛斷電話,匆匆走向妹妹。
林秀竹愣愣地看著她,眼瞳里慢慢浮上一層迷蒙的水霧,萬千的悲傷與懷戀在霧氣中打轉(zhuǎn)。只是睡了一覺,她卻覺得恍如隔世。
“姐姐,我回來了。”她哀切地喊了一聲。
這脆弱易碎的眸光,這憂郁難解的神情,不是林秀竹又能是哪一個?她的主人格真的蘇醒了!林秀松只是微微一愣就用力抱住了妹妹。
“小竹,歡迎回來!
姐妹倆摒棄了多年的隔閡,完全敞開心扉地接納了彼此。無論是哪一個,能回來就好。
于浩偉站在不遠(yuǎn)處靜靜看著這一幕。他藏在袖子里的拳頭一再握緊,牙齒也咬得發(fā)酸,卻不是因為擔(dān)心或感動,而是因為難以抑制的興奮。這些日子以來,他經(jīng)過多方打聽已經(jīng)可以確認(rèn),林秀竹患上了多重人格障礙癥。
之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根本就不是林秀竹本人,而是她的副人格。
眼下,副人格消失了,主人格清醒了,這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自由,意味著掌控,也意味著作威作福的日子又回來了!他太知道從哪個角度揮出拳頭能讓林秀竹鼻血迸濺,也太知道用什么樣的話語能讓對方哭得痛徹心扉。
林秀竹根本就是他的一條狗!而今,這條走失的狗終于回來了!
被烏芽芽打壓到極限的于浩偉低下頭,極為隱晦地露出一抹邪惡的笑容。
與姐姐擁抱過后,林秀竹緩緩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男朋友。不,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她的未婚夫了。
于浩偉也抬起頭,目光灼熱地看向這個孱弱的女人。他大步走上前,眼睛死死盯著對方,瞳孔里溢出兇狠的光芒。
察覺到情況不對的林秀松連忙呵斥:“你想干什么?”她這才意識到,主人格根本對付不了于浩偉!
林秀竹卻從姐姐身后繞出來,主動奔向于浩偉。
于浩偉展開雙臂,志得意滿地笑了。他不介意給林秀竹一個短暫的擁抱,然后用力把對方的腦袋打偏。烏芽芽施加在他身上的傷害,他要百倍千倍地報復(fù)在林秀竹身上!
然而下一瞬,撲入他懷抱的林秀竹卻死死咬住了他的脖頸,像野獸撕扯獵物一般狠狠撕扯著這塊軟肉。
于浩偉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脖子和半邊身體很快就被鮮血染紅。
林秀松看呆了。
她不知道的是,當(dāng)烏芽芽把記憶歸還給林秀竹的時候在她腦海中留下了這樣一句話:“回去與你的愛人團聚吧。用有了今天沒有明天的力量去擁抱他,用十死無生的絕念去禁錮他,把他想要的癡情不悔統(tǒng)統(tǒng)給他,把他的血肉連同骨髓一起咽下。就這樣一輩子糾纏在一起吧,活要活成一體,死也要死在一處,這就是你要的愛。”
從來不知道該如何取悅于浩偉才能留住這份愛的林秀竹,經(jīng)由烏芽芽的記憶,窺見了于浩偉的深情和體貼。
她不知道這些深情和體貼都是裝的,于是她對烏芽芽的教誨深信不疑。
原來她一直用錯了方式,她應(yīng)該像神靈那般,愛得更直白,更熱烈,更瘋狂,然后才能讓于浩偉像對待神靈那樣對待自己。
于是她完全遵照了烏芽芽的話。
她用盡全力箍住于浩偉的身體。她咬掉了于浩偉脖子上的一塊肉,大口嚼食然后吞進肚子里。她用癡迷的眼神死死盯著對方,近乎瘋狂地表白:“浩偉,我愛你。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
痛得恨不得滿地打滾的于浩偉只覺得自己落入了更深更冷的一口寒潭。
重新歸來的林秀竹竟然也瘋了。
不,她似乎比之前那個烏芽芽更瘋,至少烏芽芽不會咬掉他身上的肉,然后生吞入腹。
剛找回一點優(yōu)越感的于浩偉陡然間意識到,無論回來的人是誰,他這輩子都逃不掉了。
第15章
翌日,易岺一大早就坐在辦公室里等待。
九點半是他與林秀松約好的時間,然而在一個小時之前,他就開始頻繁看表。他從未覺得時間流逝地如此之慢。
當(dāng)門從外面被人輕輕推開的時候,他立刻摘掉眼鏡看向那處,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繃得很緊。
林秀竹挽著于浩偉的胳膊站在門口。她抬起眼眉,怯生生地往辦公室里看了看,然后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進來。
只這一眼,易岺緊繃的臉龐就變回了往常的冷靜淡然。
這人不是烏芽芽。她的瞳色不如之前那般黑得純凈,她的眸光里沒有勃發(fā)的生機和踴躍的靈性,她走路的姿勢太過小心拘謹(jǐn),不像之前那個頑劣的小女孩,每一個舉動都彰顯著肆意。
易岺戴上眼鏡,垂眸輕嘆:“坐吧!
林秀竹緊張不安地應(yīng)了一聲,卻沒走上前落座。她的雙手死死抓著于浩偉的胳膊,尖利的指甲嵌入對方的皮肉,摳出一點血跡。
于浩偉痛得倒吸一口氣,卻完全不敢掙扎,只是小聲安慰:“小竹,你躺下與易醫(yī)生聊會兒天吧,我在外面等你,我哪兒都不去!
對待這個懦弱自卑的主人格,他的態(tài)度比對待烏芽芽更為小心。至少烏芽芽情緒穩(wěn)定,不會說爆就爆,而主人格受不了一點點的刺激。昨天晚上,于浩偉接連被咬了三四口,口口都深可見骨,睡覺的時候脖子被死死勒住,差點閉過氣去。
再這么下去,他早晚會被搞死。
于浩偉攙扶著林秀竹躺在睡椅上,又把她脫掉的鞋子端端正正擺放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