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翻篇，除夕將至，城內(nèi)的人流如潮水漲退。
自從辛風(fēng)去泰國玩耍，工作室的管理松散下來，木喜偷摸訂了高鐵票，溫萊則已經(jīng)躺在家里，除夕當(dāng)早，三個人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在工作群里開語音通話，互相試探敵情。
聞央最遲上線，溫萊看見她的頭像，大驚小怪誒了一聲：“你在哪？”
“我在慶菱家里。”
聞央的聲音很糊。
慶菱是《霧源奇案》的原著作者。
溫萊還來不及表態(tài)，就聽見那邊傳來吸塵器的巨響，還有油鍋噼里啪啦的聲音。
……的確年味十足，完全無法想象聞央那張美到犯規(guī)的臉會是什么表情。
可現(xiàn)實恰恰相反，聞央主動來慶菱家里打雜活，就是為了博得好感拿下項目。
聞央這人，自己新搬的家可以一團糟不收拾，但如果是工作，她絕對可以克服生活障礙，心如止水把該干的活全干了。
“你真敬業(yè)�！�
辛風(fēng)干巴巴地夸一句。
“那……沒再遇見顧硯禮？”
聞央最近心情還不錯，沒再遇見顧硯禮，便是她心情好的原因之一。
自從那日酒樓一別，她發(fā)誓這輩子不再見顧硯禮，接著就開始執(zhí)行計劃——
趁他失憶，把他原先看好的項目全都搶回來。
聞央給許多編輯發(fā)去消息聯(lián)絡(luò)，明里暗里也會試探顧硯禮有沒有再來爭取版權(quán)，答案一律是沒有。
那些編輯甚至不會起疑心，畢竟聞央和顧硯禮的行事風(fēng)格截然不同，聞央把每本小說當(dāng)成項目來經(jīng)營，定期匯報，更新進度，隨時和作者方保持聯(lián)絡(luò)。
顧硯禮則完全是另一種風(fēng)格，他和作者確定意向后，便會消失幾個禮拜，聞央再一次見到他，大概率就是在制片廠的洛杉磯辦公室，他會交出一份完整的劇本，連帶制片團隊都物色好，以便開機。
虧他才學(xué)出眾，每次露面都做到待人接物理智成熟，即便失蹤，業(yè)內(nèi)也還是有他的容身之地。
聞央想，顧硯禮要是不失憶，她遲早對他趕盡殺絕，方能一解心頭舊恨。
忙完大掃除，慶菱喊她到陽臺上曬太陽。
慶菱是典型的老一輩作者，住在大學(xué)分配的房子里，平時少看電子設(shè)備，大多數(shù)時間都用來讀書和在陽臺上種花，房間里有奶奶外婆的味道。
聞央每天來她這里獻好，慶菱對她的態(tài)度也算平和，進門請她喝茶，出門時顫巍巍送一送她，可遲遲沒對她的巴結(jié)作出回應(yīng)。
聞央沉得住氣，既然慶菱深藏不漏，她也絕口不提版權(quán)。
今天是除夕，爆竹聲中一歲除，舊年間的事情理應(yīng)做個了斷。慶菱觀察她這么多天，終于開口。
“你平時是不是想得太多，患得患失？”
“我一個老太婆，也不是故意刁難你，我的心愿很簡單，《霧源奇案》是我年輕時的心血，定稿那天我就想好了，這本書要么爛在書架上，要么，讓全世界都看見�！�
聞央思索：“您是指我們第一次開會時的那個要求么�！�
慶菱點頭。
聞央真有些為難：“不瞞您說，一部電視劇想要以雙語劇本在國內(nèi)外同時上平臺，這對工作室來說是不可能的，我們也沒有相應(yīng)的資源�！�
“我也在考慮你的難處，”慶菱并非不通情達理，而是給她指一條明路，“倘若你找人合作呢�！�
聞央萬萬不會把到手的蛋糕分出去，可慶菱提出的合作人選著實讓她震驚到忘記反駁。
“去年顧老師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雙方的資源可以互補。他的功底不錯，在國內(nèi)也有人脈。你對市場的把握準(zhǔn)確，熟悉海外制片廠，正好�！�
顧老師，顧硯禮。
聞央險些咬到自己舌頭。
她再想接《霧源奇案》這個項目，也必須跟慶菱坦白：“實不相瞞，我和顧硯禮是競爭對手，我們之間，絕無合作的可能�！�
“以你的年紀(jì)，下定論，為時甚早�！�
慶菱笑笑。
“我再給你們一些時間考慮�！�
“顧老師在哪里，你應(yīng)該知道的�！�
從慶菱家里出來，聞央站在街上吹了十分鐘的冷風(fēng)，讓自己冷靜。
要她去求顧硯禮合作？
開玩笑，怎么可能。
她掏出手機，在工作群里分享這個離譜的消息。
木喜不一會兒就回復(fù)她。
“聞央，我大膽分析一下你現(xiàn)在的心境——士可殺不可辱。”
聞央太陽穴突突直跳。
行吧，充其量比“故人之姿”好那么一點。
可生氣歸生氣，成年人的世界無比現(xiàn)實，聞央要為工作室的發(fā)展做打算，如果《霧源奇案》是一個隨便就可以舍棄的項目，她也不會花心思耗那么久了。
好萊塢的制片廠再闊綽，一年從亞洲選中的劇本也不過十個。
籃子小，容錯率低，工作室必須證明《今時之欲》的成功可以復(fù)制，投資人才會相信他們的眼光，而《霧源奇案》就是賠率最值的小說劇本。
辛風(fēng)等人聽說情況后，打岔歸打岔，也積極行動廣撒網(wǎng)去找其他合作人選，實在一無所獲。
慶菱不急著賣版權(quán)，提議過期不候；著急的是聞央，心里過不去的也是聞央。
她想過死都沒想過和顧硯禮合作，如此荒誕的事情就像一根魚刺卡在她喉嚨里，她本來以為自己在賺錢的道路上毫無底線，現(xiàn)在看來，她還是有一丁點追求的。
顧硯禮就是她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大年初一，聞央做噩夢，夢到了尚未失憶的顧硯禮，他見她低聲下氣來求合作，不留情地將她拒之門外，像在對她說“聞央，你也有今天”。
大年初二，她又做夢，夢到顧硯禮勉為其難答應(yīng)她的合作，慶菱同意賣版權(quán)，投資方立刻打給她一筆巨款。
大年初三，她夢到自己死后拿著那筆巨款和閻王做交易，許愿顧硯禮永世不得翻身，下輩子當(dāng)對手，她要穩(wěn)贏他。
……
聞央嘗試說服自己，在利益面前，精神追求算什么，宿敵也可以成為她賺錢路上的墊腳石。
有了這點僥幸心理，聞央開始思考怎么找顧硯禮。
她許的愿望太靈，顧硯禮說消失就消失，以前他們是對手，抬頭不見低頭見，現(xiàn)在他們之間的那根隱形線斷了，她滿心滿眼算計著獨吞他的項目，找到他就成了問題。
聞央瘋狂回憶偵探的消息，顧硯禮往常過年會去哪里。
他似乎有一個朋友，大年初五過農(nóng)歷生日，他每年都會去拜訪，住址在半山別墅。
聞央看了眼時間，立刻打車出門。
冬季天氣不佳，路上雨夾雪，聞央怕出意外，打電話給溫萊報備行蹤：“這次我一定要見到他，要是凍死在山上，別忘了幫我叫救護車�！�
網(wǎng)約車司機好奇瞥了她一眼。
過年時節(jié)，他載的客人都稀奇，見聞央長相不一般，又在下雨天一個人孤零零地去別墅區(qū)，像極了有聲劇里被豪門太子爺拋棄的女主。
下車前，司機鼓勵她成功。
聞央自己都沒有成功的把握。
別墅設(shè)門禁，似乎也沒有遲到的客人可以幫她行方便，鐵藝雕花門紋絲不動，里面還有人執(zhí)勤站崗。
她選擇在外面的亭子等，邊等邊打開電腦，起草合作的文件。
雨雪不歇，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座城很大，世界更大。
聞央的思緒偶爾會飄離。
她在酒樓跟顧硯禮說的話已經(jīng)很不給面子了，顧硯禮脾氣再好，不見得會包容她第三次。
然而這些都得等找到他以后再考慮。
當(dāng)宿敵的日子里，她一直避著顧硯禮行事，這是她第一次等他。
等到天色轉(zhuǎn)黑，唯有一束路燈照在她身上，她頭發(fā)絲沾雪，泛著銀光。
寒冷侵蝕著意志，聞央在等文件儲存的幾秒里都可以睡著，她又在心里將顧硯禮罵了個遍，她找他合作是他的榮幸，他怎么好意思讓她等著么久。
終于，一輛車在她面前停下。
車輪碾碎冰雪的聲音，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