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是裝有猛獸老虎的寵物箱被放到了美美子的書桌上。上方的光線從箱子兩側(cè)的通氣孔進(jìn)入,站在花兩邊的姐姐和妹妹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把座位讓給了從六七歲起就無限憧憬崇拜的人——或許,用“神明”一詞更為貼切。
因為人無法操控命運(yùn),但神可以。
花出現(xiàn)在她們生命里的第一天,翻天覆地的改變便接踵而至。一路下行至奈落黃泉的命軌驟然轉(zhuǎn)折,以一往無前的氣勢開始向上沖刺。
總而言之,菜菜子和美美子想,無論箱子里的生物是什么,因為花認(rèn)為它是“老虎”,那么,它就是“老虎”。
被推到椅子上坐下的花盯著貓箱的鐵圍欄門默不作聲地看了一會,慢慢地伸出手,撥動插銷。金屬簧片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籠子的門緩慢地開啟。
細(xì)瘦的手指宛如白樺的嫩枝,手背隱約能看見淡青的靜脈,既脆弱又精美。
菜菜子和美美子注視著花將手伸入陰影,半空中,手腕保持靜止不動,縮短的校服衣袖與腕部的皮膚顏色形成鮮明對比,令人過目難忘。
指尖碰到動物體表覆蓋的一層薄軟的毛發(fā),她小心地控制手指的動作,托住的幼小身軀溫順地躺臥在掌心,花能感受到它腹部微小的呼吸起伏。
她從半開的寵物箱里捧出一只橘黃色毛絨絨的幼崽,軀干和四肢分布著細(xì)細(xì)的黑色條紋,腦袋很大,眼睛緊緊地閉著,鼻子和嘴巴的顏色粉粉嫩嫩。
它應(yīng)該出生有一段時間了,干掉的胎毛柔順絲滑,像一根根金絲。美美子彎下腰,靠近花的手,仔細(xì)端詳這只小老虎,耳朵聽見了細(xì)小的呼嚕音。不由得,她壓低聲量:“看,它在睡覺!
“嗯……”花動了動手腕,睡在手里的幼虎渾身軟趴趴的,怎么擺弄都不醒,儼然一副睡得昏天黑地不省“虎”事的模樣。
“那現(xiàn)在怎么辦,要把它叫醒嗎!辈瞬俗酉蚱渌麅蓚人小聲征詢意見。
“篤篤篤!
門外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她們關(guān)于喂養(yǎng)動物幼崽的討論,敲響房門的人沒有出聲,只是用叩門聲不著痕跡地提醒屋里的叁個女孩晚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是夏油大人。美美子直起腰,轉(zhuǎn)頭望向關(guān)著的房門。她有點猶豫地回過頭,沒有立刻去開門。菜菜子看向花的眼睛,她垂下眼睫,凝視掌中幼虎的模樣專注又認(rèn)真,似乎這是全世界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存在。
她心下一酸,輕輕拉了拉花的衣袖!盎ù笕,先讓它在這里睡著吧,我們先下去吃飯,好嗎?”
“嗯。”花的視線仍停留在熟睡的虎崽上,校服的袖口又被人拉了一下。余光里有碎光閃爍,她扭頭看向菜菜子夾住自己衣服的兩根手指。
淺棕的肌膚像細(xì)膩的絲絨巧克力,指甲上貼滿了晶亮亮的碎鉆,特別閃。下巴擱在桌上的少女嘟著嘴,抬眼望著她,弱弱地請求:“吶,就一起去嘛!
裝弱裝可憐有什么丟人,管用不就行了?菜菜子眨眨眼,努力擠出一點水分。在她充滿希冀的目光攻勢下,花點了下頭,把幼虎小心地放回,“嗯!
雖然她現(xiàn)在不餓,但是拒絕朋友的請求似乎也不太好,菜菜子會傷心吧。
美美子站在門邊,看見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適時擰動門把手,門后出現(xiàn)了夏油杰的身影。他站在走廊里,換了身衣物,壁燈下簡單扎起的長發(fā)宛如上等的綢緞泛起柔和的反光,在家里男人的姿態(tài)變得親切又隨和,如同領(lǐng)地里休憩的慵懶雄獅。
嘴角的微笑流露出淡淡的喜悅與滿足,他側(cè)身讓到一邊,含笑注視叁位少女陸續(xù)走出房間,“無意”掃過中間那位低頭走路時,耳后露出的一點瑩潤。
不自知流露的誘惑往往最易俘獲人心。
男人在心底無聲輕嘆,看來脫敏療法要早點提上日程了。在關(guān)上房門前,他看了眼被窗紗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窗戶,手心浮現(xiàn)一團(tuán)黑色的球狀體。
鎖舌“咔噠”彈進(jìn)鎖孔,空無一人的房間滿室寂靜。地毯上,一只純黑的蜥蜴緩慢眨動頭上的四只眼睛,倏地?fù)u頭擺尾鉆到窗簾下,簌簌幾聲輕響后,屋子里再度恢復(fù)沉寂。
虎杖夢游似的走到家門前,月光照著靜悄悄的大門,似乎也照亮木頭里浸漬的時光。他呆呆盯著門上的木紋看了一會,低下頭,看到被月光染成銀白色的門墊。
……如果沒記錯的話,備用鑰匙放在門墊下面。大腦像年久失修的老式電腦,好半天才檢索出一條信息。
他蹲下身,慢慢掀開墊子一角,無孔不入的月光流進(jìn)掀起的門墊下,沖出一把黃銅的鑰匙。
虎杖握住這把鑰匙,手心發(fā)膩,似乎握住的不僅僅是鑰匙,還有水銀般冰冷濕滑的月色。
“我回來了。”嘴唇和舌頭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沒有絲毫卡殼的跡象。他微微一愣,鑰匙插到鎖眼底,被頂起的彈子咔嚓作響,那一刻世界好像出現(xiàn)不連貫的停頓,把發(fā)生種種超出常理范疇的事件的時間節(jié)段從主軸上剪去,然后把兩端“正常”的時間線接在一起。
少年的呼吸稍微重了些,他推開門,沒有開燈,腳步輕盈地直穿玄關(guān)與客廳,雙野像晝伏夜出的生物散發(fā)幽幽的光。他的目標(biāo)十分明確,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猶豫或茫然。
拉起窗簾的臥室中籠罩著薄薄的陰霾,所有的東西都像是沉睡了一般,褪去了白日的色彩。虎杖來到徑直走到衣柜前,打開柜門。他撩開懸掛的衛(wèi)衣下擺,柜子的角落放著一只印著服裝店logo的購物袋。
他沉默了很久,克制住指尖的顫抖,拿起那個輕若無物的紙袋。
一件雖然破爛不堪,但被整齊迭好的白色單衣滑入少年手中,他眼中的光像碎裂的玻璃四散飛濺,仿佛面前還站著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孩,回頭看過來的時候嘴邊留著酸奶。
虎杖的心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失去的東西被歸還,用莫名的充實和溫暖填補(bǔ)了拼圖缺失的那一塊。
“對哦,該吃晚飯了!被⒄扔迫市α似饋,臉上沉重的憂郁一掃而空,“不吃飯可不行!”
壽喜鍋指“用生雞蛋蘸牛肉的甜醬油火鍋”,一般常用的食材包括大根(蘿卜)、芹菜、豆腐、蒟蒻和茼蒿。
特制的醬汁“咕嘟咕嘟”冒著泡泡,咸甜交錯的香味混合在升騰的熱氣中,鍋里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巢臄[出圓周的樣子,絲毫不顯得雜亂。各種的佐料和配菜放了一桌,木盒里均勻擺放切成薄片的和牛,事先就打好的雞蛋液裝在淡綠的小瓷碗里,揭開蓋子就能直接涮牛肉。
“我開動了!
高溫炙熟的肥牛被一雙筷子挾起,顫顫抖動的奶白脂肪淌下深色醬汁。第一塊和牛被夾到花的碗中,金黃的蛋液裹住熟燙的牛肉,看來分外美味。
看著碗里的和牛,她默默拿起筷子,夾起坐在對面人的好意放到口中。生雞蛋液中和了牛肉的熱度,輕輕一咬就有濃郁的醬汁從肉里冒出,蛋香和肉香完美地融為一體,帶來豐富的味覺體驗。
然而軟乎乎的口感讓花想起便當(dāng)里煮爛掉的西蘭花,她悶聲不響地吃掉夏油杰夾給自己的肉,不可以浪費糧食。
“花大人,請嘗嘗這個!币粔K翠綠的蔬菜卷被放到面前的碟子里,花聽見菜菜子興高采烈地介紹,“這是蒟蒻,最佳吃法是蘸白蘿卜泥!”
美美子低聲推薦,“魔芋很快就好,花大人!
不足一個成年人手掌大的抹茶色碗碟變成看不見硝煙的戰(zhàn)場,各種食物粉墨登場,在這方逼仄的天地里短兵相接,殺得血流成河,尸體堆積如山,戰(zhàn)況十分焦灼。胖嘟嘟的香菇被擠出豐沛的汁水,魔芋絲已然泡脹,食物錯過最佳賞味期不亞于武士不能為主公盡忠,這可是要切腹的。
花擠不出時間說“我吃飽了”,因為被教導(dǎo)要細(xì)嚼慢咽的吃飯,她消滅食物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跟不上姐妹倆往碗里夾菜的速度。
“好了。”夏油杰說,他的語氣并沒給人嚴(yán)厲責(zé)備的感覺,但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說話的兩個女孩瞬間安靜地吃起飯。
碟子里的食物總算停止了增加,花慢吞吞地咀嚼香菇,覺得發(fā)酸的腮幫有救了。只是忽然之間,切割植物纖維的牙齒一頓,連口腔里負(fù)責(zé)攪拌食糜的舌頭也不自主地停止工作。
她愣了幾秒,視線向下移動。方格的棉桌布從桌邊一直垂到地上,使人不能直觀看到桌下的空間里發(fā)生了什么。突如其來的一陣暖意襲上左側(cè)的小腿,桌子下面有什么東西正來回緩慢地蹭她的小腿肚。
坐在兩邊的女孩們對此一無所知,桌上只有壽喜燒鍋里咕嘟咕嘟的沸騰聲。燈光落在籠著濕氣的空氣中,被無數(shù)細(xì)小的液滴折射的光線幻化成朦朧的光霧;ㄠ駠餮氏聸]有嚼碎的香菇,菌類艱難地滑入食道。
她抬起眼睛,看見男人骨節(jié)凸起的手握著竹筷,壽喜鍋翻騰不定的水霧里挾出一塊白色的食材。
透過蒙蒙的水霧,她盯著被夾在筷子間搖搖欲墜的方塊,后知后覺地認(rèn)出那是一塊豆腐。
然后他微微張開雙唇,輕巧含入胖嫩的豆腐。
夏油杰微笑,“怎么了?”
作者有話說:杰哥,萬惡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