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術師的預感大多很準,因為預感不準的差不多都死了。
針扎樣的幻痛……像有燒得火熱的烙鐵按在伏黑惠的后腦,一路上純粹凜然的殺機如影隨形。他知道那是來自“魔虛羅”的注目。
十種影法術中壓箱底的殺手锏手持神器“八握劍”,相隔百米的密林與灌木荊棘牢牢鎖定自己,預備解決掉拉入調伏儀式的雜魚后便全力以赴,殺死將其召喚到此地的年輕術師。
它不能不忌憚伏黑惠?v然參照記載不存在魔虛羅被調伏的先例,但這并不代表成功的幾率為零。冠以“退魔之劍”的八握劍在旋轉中爆出弧狀的刀光,刀幕斬碎一切領域范圍之內的生物與非生物。血濺如花,凄厲的刀弧似乎連空氣中的尖叫聲也一并切成碎片。
在深山古林里的華貴宅邸避世太久,像一位沉浸在昔日輝光中無法自拔的華服老嫗。等到索命的武士破門而入才后知后覺死到臨頭,徒勞掙扎尖叫著被砍掉鬢發(fā)蒼白的頭顱。
伏黑惠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任何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悶頭往前沖的少年睜大了眼睛,竭力把全部注意放在前方,汗水刺痛眼膜,地上尖銳的棘刺擦過校褲,在他緊繃的小腿上劃開數(shù)道細長的血絲。
荊棘中奔跑的男孩迎著無數(shù)痛楚逆流而上,竭盡全力為背上的少女爭取一線渺茫的生機。
他的大腦又開始播放過去的影像了,這一次是以疼痛為媒介。
年深日久的桐木地板黝黑發(fā)亮,午后的空氣被日頭浸得橙黃,伏黑惠眼看著身形健美的黑發(fā)男人把自己召喚出的玉犬輕描淡寫地掄在地上,就像捉住兩片風中飄搖的羽毛然后輕輕擲地。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這不是打架,是單方面的碾壓。
兩只小狗。
肉體強橫到變態(tài)的年輕父親聳聳肩,非常輕蔑地評價。伏黑甚爾一臉“就這”的表情望向兒子,看惠的眼神和看地上的玉犬沒什么區(qū)別。
還有沒有別的花樣,沒有的話我可要揍你了。
說白了就是閑得蛋疼的狗逼老父親想找點事做,打完電動就開始打兒子了,還美其名曰“親子互動”。
據(jù)說花也是這么過來的,黑色長發(fā)的少女蹲在一邊聚精會神地圍觀,白色的襪子過膝,裙下是安全褲。伏黑惠想象不出她被甚爾過肩摔后反剪雙手摁在地上的樣子,渾身被摔打后的疼痛讓他眼前發(fā)黑,頭昏腦漲根本集中不了注意。
被擊敗的男孩唯一能做的是惡狠狠地瞪著那個男人,眼神兇狠像是要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伏黑甚爾笑了起來,嘴角的疤跡略顯猙獰。眼神不錯,比你叫來的那兩條小狗強多了,再來。
自從甚爾發(fā)現(xiàn)惠繼承的術式是十種影法術后,這樣的“親子互動”隔叁差五便會在他們租的屋子里上演。被樓下的房客投訴不下五次后,甚爾“勉為其難”地在地板上鋪了訓練用的墊子。
“親子互動”結束后,全程旁觀的花負責幫惠涂跌打止痛的藥膏,推開皮肉下的淤青加快恢復。她讓累得手指都抬不起的少年枕著大腿,用靈巧的雙手找出散布在身體各處的損傷,濃郁刺鼻的藥味里混著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構成一段獨一無二的氣味回憶。
那段夾雜著疼痛的苦澀記憶一遍遍地提醒伏黑惠,他的驕傲和自尊是怎樣被甚爾一次又一次打碎,而后在花的陪伴修養(yǎng)里默默重鑄的。
不理解禪院家對家傳術式十種影法術的病態(tài)推崇情有可原,畢竟當家里有個咒力為零但怎么都打不過的老爸時,正常孩子都會懷疑咒術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強。
而且,禪院家的做派也讓伏黑惠打心里感到反感。僅憑一個人的性別和生來就有的術式區(qū)分高低貴賤,恕處處都和臭老爸對著干的小鬼不能茍同。
更深層的原因他從沒向任何人提起——伏黑惠非常、非常、非常討厭甚爾擊敗自己后居高臨下看向他的眼神。
可能就連甚爾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眼神有多冷漠。在那種極端推崇咒力和傳承的環(huán)境中長大,拋棄禪院改姓伏黑的甚爾身上多少有些那段不愉快的生長時期所留下的痕跡。
他從不出席伏黑惠的家長會和畢業(yè)禮,叁天兩頭不著家,電話也打不通,個人生活作息極度混亂,經常通宵熬夜,吃零食喝飲料,在家打游戲的時間都比睡覺長。
隨著伏黑惠年齡的增長,甚爾不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多。如果不是每月照常支付的房租水電費,伏黑惠都會以為這個滿嘴跑火車性格很臭的男人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死在外頭了。
如此“出類拔萃”的榜樣影響下,伏黑惠堅強地長成一個每天按時回家,打的電話必接,日常生活作息規(guī)律,飲食習慣健康的好孩子。
他似乎生來就要和甚爾對著干,從出生的時間節(jié)點到性格到理念。
包括發(fā)型在內,生性桀驁的爸爸有著一頭柔軟服帖的黑色短發(fā),但和他性格截然相反、沉默溫柔的兒子腦袋像個刺手的黑色海膽。
回憶時間結束,伏黑惠縱身躍起,在樹與樹之間來回跳躍以“Z”形高速前進,速度進一步拔升。和甚爾的純暴力路線不同,體格偏向清瘦的少年在不斷摸索中找到一條最適合自己的道路。
通體漆黑的大貓破開山風,連山木碎裂的聲音也被他遠遠甩在后頭。但這僅僅是一個起調很低的引子,好比去居酒屋消磨時間的打工族要先點幾盤開胃的下酒菜,事先約好和網(wǎng)友線下見面的女孩往指甲上貼晶晶亮的甲片。
他跨過一根橫亙在裂口上的老樹,身后的山林迸發(fā)海嘯般震撼的轟鳴。這片靜遠山川之上的百年岑寂被出閘的狂龍撕碎,禪院家的地盤上從未有人這樣大張旗鼓。
伏黑惠精準地向右邊挪動了幾厘米,長蛇般的刀光擦過背上少女的小臂,切開衣袖,露出白如新雪的手腕。
百米開外的魔神傾盡全力的一擊落空,伏黑惠輕妙地躲開空氣中海嘯的余波,沒有回頭。覆在山體上的植被嗚咽著伏倒,漫天飛舞的殘枝敗葉,應召而來的八握劍異戒神將魔虛羅就在那里,手里的長劍發(fā)出悠長的嗡鳴。
“嘖!狈诨萆嗉獾肿∩项,舔掉牙齦里的血沫,輕輕推出召喚,“鵺!
一只人面怪鳥自他背后的影子里脫出,張開驚人的翼展。它拍打雙翼向伏黑惠俯沖,絨羽下亮出的尖長趾爪閃過剃刀般的寒光。
伏黑惠松開雙手,張開巨大翅膀的怪鳥像是要從背后給他一個死亡擁抱。陰影落在他的頭頂,金子般的陽光從鵺如五指張開的飛羽下流瀉,每根羽毛都在輕微的旋轉,擰成一股巨大的下壓抵抗力。
太陽在他身后再度升起,林海上方高速移動的物體一觸即分。擅長飛行的式神輕柔抓住少女的肩膀,連單薄的衣物都未鉤破。它奮起長鳴,帶著主人的委托沖向高天,像一支離弦的箭。
他如釋重負地看著高天上急遽遠去的影子,一腳踢在附近某棵倒霉的百年古樹上。樹干應聲而碎,借助反作用力在半空中強行擰轉方向的伏黑惠心情比任何時候都冷靜,無數(shù)碎葉從天而降,落滿地面和少年的肩頭。
這讓他又似乎回到那間鋪著訓練地墊的房間,窗外梧桐落葉紛揚,將投進格柵的光柱切得支離破碎。逝去生命的影子落在男孩的肩膀上,他傲氣地昂著小腦袋,哪怕嘴角有被爸爸打出的破皮也絕不示弱。
年輕的術師面無表情,血管里的血液卻在燃燒。冰川般堅硬冷酷的外表包裹的是熾熱的巖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伏黑惠擰了擰脖子,分開的雙腳踩在荊棘叢上。
稠黏的影子向四面八方擴張,吃掉一切聲音與光影。這是他的領域,有成千上的幽靈在他腳下暗色的液體里扭動掙扎,饑渴兇暴的影獸正在磨牙吮血,隨時預備突破桎梏大殺特殺。
極致的冷靜亦是極致的瘋狂。
死寂中,伏黑惠將雙手平舉,肩上滑落的樹葉被黑影無聲無息地吞沒。少年的指尖對準遙遙將刀尖指向自己的魔神。下一秒,握緊的拳頭碰撞,并攏的指節(jié)像是要把魔虛羅憑空擠爆。
“來吧,讓我看看,你和那個混蛋哪個比較強!彼淅湟恍Γ邦I域展開——嵌合暗翳庭!”
影子無聲咆哮。
作者有話說:這是補昨天的更新,以及伏黑惠又要挨打了(不是)
搓個順平與花的小劇場緩一緩,然后繼續(xù)寫下一更orz
吉野順平的噩夢是從高一開始的,班上新來的轉學生似乎對他很感興趣。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少女每天上課總是盯著他猛瞧,眼睛是橄欖綠的少年被后方的視線弄得渾身不自在。他非常納悶,沒有一點出挑地方的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周后,坐在家里看電影的順平聽見開門聲,回頭看見媽媽大大咧咧地走進客廳,熱情招呼跟進來的少女,“來來來別客氣隨便坐,晚飯馬上就好哦,順平你還坐在那里干什么?快點過來招待同學。
順平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