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點，向悅準時打卡下班。
前臺的護士妹妹見她拎著小包匆匆往外趕，好心提醒，“外面又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向悅滿不在乎地笑，“小雨怡情，沒事�！�
走出醫(yī)院大門，她佇立在屋檐下，抬頭看著晶瑩剔透的雨滴順著房檐墜落，似一顆顆斷了線的玉珠緊密連成串，伴著瑟瑟寒風蕩漾在半空，冬天的雨景別有一番風味。
她剛點開網(wǎng)約車APP，沉漫的微信彈了出來，詢問恐嚇短信的進展。
向悅正要打電話過去同她細聊此事，順便吐槽一下從頭油膩到腳的高喬，說說他是如何在短時間內(nèi)將校園男神的完美形象毀得徹徹底底。
指尖按下?lián)艽蜴I，等待音還未響起，臨街的商務車上下來一人。
肖洱撐起一把黑傘緩緩走來，西裝革履的紳士表演一出雨中走秀，冷風吹亂他的發(fā)，卻遮不住那雙明澈清亮的眼睛，在風雨的侵蝕下，破碎感很強。
“喂�！�
電話里冒出沉漫的聲音，“毛毛？”
“我、我等會再打給你�！�
她飛快說了一句，迅速掛斷。
手機胡亂塞進包里，向悅再抬頭，肖洱已經(jīng)走到身前，傘面很自然地傾向于她。
“你不是要送奶奶嗎？”她疑惑地問。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怕趕不及接你下班，回來時走的高速�！�
“你來了也不知道給我發(fā)個信息�！�
“我忘了�！�
肖洱默默低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害怕被她討厭，認錯總是很快，“對不起。”
他正兒八經(jīng)地道歉，反倒顯得她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一臉窘態(tài)地摸摸鼻子，“我沒有怪你，只是你不提前通知我，萬一我們錯過了怎么辦？”
“不會錯過。”他情緒突然激動起來，語速急促且慌亂，“永遠不會錯過。”
向悅錯愕地看著他，不知該接什么話。
恰逢此時，醫(yī)院里走出來兩個年輕女生，她們正在討論晚上吃什么，轉(zhuǎn)身便撞上門口大眼瞪小眼的兩人。
向悅頓感不妙，這倆護士是醫(yī)院里出了名的花癡加愛八卦。
果不其然，樣貌出眾的肖洱成功吸引她們的注意，雙眸冒著幽幽綠光，宛如猛獸瞄準獵物。
“向醫(yī)生，這位帥哥是你的男朋友嗎？”
向悅眉頭微蹙，她不喜歡她們看肖洱的眼神，直白且赤裸，讓她有一種專屬之物遭人惦記的不適感。
“不是。”
她不冷不熱地吐出兩字，正要趾高氣揚的宣示主權(quán)。
“我知道了，他是你弟弟對不對？看起來年紀也不大，他還在讀書嗎？”體形稍胖的護士欣喜地接話。
“”
向悅深吸一口氣，心頭有一萬匹野馬奔馳而過。
另一個護士聞言嘆息，難掩羨慕，“向醫(yī)生真是好福氣，追求者一個賽一個的英俊，就連弟弟都長得這么好看�！�
胖胖的小護士見向悅沒有否認，毫無邊界感地伸手去抓肖洱的胳膊。
“弟弟在哪里讀書��？”
肖洱退后一步掙脫她的手，少見的黑臉。
他從骨子里討厭和向悅以外的異性有任何身體接觸。
小護士笑嘻嘻的，以為他是年紀小害羞，再次伸出魔手，向悅這次可不慣著，“啪”的一聲重重打落她的手，一言不發(fā)的拽著肖洱離開。
*
心口那團無名火愈燒愈烈。
向悅憋一肚子氣沒處發(fā)，甚至都等不及回到車里，前腳走到樹下，她憤怒地甩開他的手。
“你剛才為什么不躲？”她怨氣沖天地瞪他，生氣時說話也不過腦，“別人夸你年輕，說你長得好看，你心里特滿足是不是？”
肖洱低著嗓，話說得很慢，“我沒有�！�
向悅壓著火一字一句地質(zhì)問他，“她們說你是我弟弟時你為什么不反駁？你為什么不大聲告訴她們，我是向悅的老公�！�
“因為你沒有否認�！彼杭t的眼眶瞬間濕潤，努力克制呼吸，喉音透著哽咽，“萬一你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萬一我說這些會惹你生氣，萬一被她們知道我右耳聽不見，害你丟臉怎么辦？”
向悅直接愣住，怔怔地看著他眸底隱忍的水汽。
傘柄塞進她手里，即使內(nèi)心滿腹委屈依然把她放在第一位，“不要淋雨，會感冒�！�
“肖洱”
“對不起，悅悅�！彼脱劭此�，艱難地擠出一絲笑，“我又讓你失望了�！�
雨滴如數(shù)砸在他臉上，像一張破碎的網(wǎng)，被寒風撕裂的破口只能用血肉粘黏。
他的世界里少有爭論，也不屑爭論。
唯獨面對向悅時，他會不自覺地跌進塵埃。
這大概就是愛。
因為太愛，所以自卑。
一年前，他們領結(jié)婚證的那天。
肖洱萬年不更新的微博發(fā)了一句話，我結(jié)婚了。
他徹夜未眠，半夜跑去錄了一首肉麻的老情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
輕輕的一個吻
已經(jīng)打動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
教我思念到如今”
也許有一天，這首歌被她聽見，她嫌棄他矯情，然后吻他。
也許有一天，她深情款款地唱給他聽，笑著告訴他，我愛你。
*
回去的路上，兩人各懷心事，全程保持緘默。
怒氣平復后的向悅意識倒是自己小題大做，很多次想主動找話題和他說話，可視線一旦落在他的臉上，心便開始不受控地狂跳。
一直以來，她所追崇的愛情是慢慢地相知相愛，所以她并不知道如何處理太過狂熱的情愫。
荷爾蒙的光速分泌卷走那顆持續(xù)蕩漾的心，仿佛在她胸口安裝一個機關(guān)，與他有關(guān)的一切都能輕而易舉地觸碰到她的靈魂。
她親眼看著自己淪陷，下意識選擇逃避。
我想再慢一點愛上你。
愛得更深，才能更長久。
*
肖洱將向悅送到家樓下，他讓她先上去，自己去趟快遞站取快遞，沒想到返回時她竟然在原地等他。
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家門。
皮卡聽見動靜早早在玄關(guān)等候，一個猛撲差點撲倒向悅，還好身后的肖洱穩(wěn)穩(wěn)接住她。
肖洱沉眸瞥向皮卡，笑呵呵的皮卡立馬老實，很懂事地叼著向悅的小包走向客廳。
“警長”
趴在貓爬架上沉迷玩球的警長隱隱聽見向悅的呼喚，不情不愿地邁著貓步跑來迎接，象征性地蹭著她的腿繞一圈，打完卡后轉(zhuǎn)身離開，絲毫不拖泥帶水，瀟灑如風。
肖洱脫下西裝外套，隨口問她：“晚上想吃什么？”
“隨便，沒什么特別想吃的。”
她疲倦地癱倒在沙發(fā)上，仰頭閉上眼睛。
今天工作忙了一天，精神上還要遭受恐嚇短信和神經(jīng)病高喬的輪番轟炸，直到現(xiàn)在整個人才放松下來。
皮卡很狗腿地跳上沙發(fā)貼著她趴下，向悅感受到它的存在，伸手摸摸狗頭。
肖洱倒了杯熱水放在茶幾上，轉(zhuǎn)身去廚房準備晚餐。
冰箱里有前幾天包好的鮮蝦小餛飩，配上紫菜蝦米湯香氣四溢，重點是向悅很喜歡，每次吃完不夠還要搶他碗里的。
想到這里，肖洱勾唇一笑，心頭的郁氣消散幾分。
＊
伴著開關(guān)門的聲音，向悅回房洗澡了。
趴在沙發(fā)上的皮卡狗鼻子動了動，聞到一股很奇異的果香，它好奇地拱進敞開的包里，拔出時不小心將小包帶到地上，空盒子砸在它臉上，它一口咬住，獻寶似的跑去廚房找肖洱。
他正將煮好的小餛飩放進湯碗中，低頭見皮卡咬著盒子一臉找他領賞的開心樣，肖洱拿過盒子一看，臉上的笑瞬間凝結(jié)，心也一秒空了。
——緊急避孕藥。
“汪汪�！�
皮卡乖乖蹲著等獎賞。
肖洱輕輕閉上眼，萬千思緒涌上心頭，宛如萬箭齊發(fā)，殘暴地切割神志，埋葬所有的期待。
她不喜歡對吧？
和他有關(guān)的孩子。
也對。
有殘缺的他，不配擁有上天的禮物。
*
向悅洗完澡后換上舒適的家居服，長發(fā)隨手扎成丸子，穿著小貓拖鞋走出房間。
客廳里光線黯淡。
身穿深灰色襯衣的男人坐在沙發(fā)上，身體微微前傾，頭低埋，整個人頹得不行。
向悅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小聲問：“吃飯了嗎？”
“我煮了餛飩，在餐桌上�！�
肖洱緩慢起身，隔著稍遠的距離看著她，眸色晦暗空洞，“今天有點累，我先去睡了�！�
“好�！�
她沒有多想，視線一路跟著他到房間門口，落寞的背影如同行尸走肉，像是被什么掏空了靈魂。
房門虛虛遮掩。
向悅回過頭，眸光淺淺掃過客廳，很快注意到茶幾上的小東西。
她詫異地睜大眼。
這是第一次。
他在她面前，主動摘下助聽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