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在哪里……?」她急迫地在醫(yī)院走廊上找尋夢夢的病房。
距離事發(fā)后三十五分鐘,她終于趕到醫(yī)院。拿著護理師給的小紙條,骨科病房,305,難得地迷了路,整整迷路了十分鐘。明明平常在夢中方向感十足,但她此時此刻卻像個智障一樣。
「找到了!」306病房外,小佳在走廊上看到了人,瞬間感覺到了放心,但又忽然轉(zhuǎn)念一想:她怎么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可以離開病房?
「喔,嗨!小佳!箟魤魯v扶著握把,在走廊上緩緩前行。
「你在做什么!怎么不乖乖待在病房?」
「買販賣機的東西吃。」夢夢說,講得理所應當:「從半夜搞到現(xiàn)在,今天不只壓力很大,搞得我飢腸轆轆。我可是連早餐都沒吃欸,現(xiàn)在都快下午了!
她看著點滴,想說:這東西不就是營養(yǎng)來源嗎?有必要這樣嗎?
「那你的身體怎么看起來沒什么事?」
「我在醒來之前順路解了幾個人的夢,獲得了不少的『運』,就拿去修身體了!
她一臉無奈,不愧是夢夢,做事總會出乎人的預料。
「那你有按鈴鐺嗎?」她問。
「鈴鐺?什么鈴鐺?」
她摀面,正常來說醒來之后都要先按鈴鐺去通知護理師或醫(yī)師,讓他們可以掌握患者狀態(tài)的,這傢伙到底缺乏多少常識。
算了,反正這才是她認識的夢夢。
「怎么樣?要直接去調(diào)查瓦瑞拉的行蹤嗎?」夢夢問。
「嗯!顾f罷,就把手放在夢夢的雙腿上,注入藍色夢蝶,修復夢夢的雙腳。
「省著點用啊,我已經(jīng)可以走路了,你的『運』能省則省!
「我知道!
在治療過程中,夢夢忽然開口:「我說啊……」
「嗯?」她低著頭繼續(xù)治療。
「找到瓦瑞拉后,我們要拿他怎么辦?」
她愣住了,因為不知道要怎么辦。
她小時候?qū)W過西洋棋,終局的西洋棋時最大課題是,要如何將對方將死。
若是弄不好,無法將死,游戲就不能結(jié)束,最終只能和局收尾。
但換成現(xiàn)在的局面,她們這邊有時間與機會的壓力,只有一次機會能夠解決這個問題,而她們在開局的時候就連勝利條件都找不到,不只是勝負,連對決都談不上。
瓦瑞拉曾說:「你想要除掉一個一個夢境,還是想要除掉問題的根源?」
這就是無法收拾的死局。
「你覺得呢?我們該怎么辦?」小佳說。
夢夢低頭沉默不語,在小佳看不到的角度里,沉著的雙眼似乎有所覺悟。
但夢夢卻平淡地說:「沒有。邊找邊想嗎?」
「……好吧,也只能這樣。」
「有什么線索?」
「有,我有大概看到瓦瑞拉的模樣,所以見到之后我會知道,然后……」
「然后?」
「我在猜瓦瑞拉是不是居住在icu,無法移動,并且長期生活在痛苦之中不然為什么會對于生命會有這么偏激的想法?」
「icu?」
「重癥加護病房!挂搽y怪她會不知道,畢竟她很缺乏常識,小佳想。
「喔!顾f:「可是加護病房不是有分好幾科別嗎?這樣找感覺要找很久」
「嗯?這你知道?」小佳顯得很訝異。
「喂,你這樣講話有點過分了,我不笨好嗎?」
是啦,的確如此,小佳想。
「一科一科找吧,看來只能這樣!箟魤粽f。
「穿這樣找嗎?不太可能吧?」
她們看了看自己穿的便服,夢夢還套著皮製的飛行外套,小佳是粉色的套裝,怎么想都不可能在加護病房里穿梭。
「去干一套護士服吧!」夢夢說。
她覺得怪怪的,但:「……好像也只能這樣。」
「欸,病人呢?程小姐的病床怎么空了?」
聽到后面護理師驚呼。她們頓感不妙,如果被發(fā)現(xiàn)夢夢醒來了,肯定會被抓去做檢查。要是這樣被耽誤,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找到瓦瑞拉。
「快閃吧!箟魤衾〖雅艿,離開了骨科病房區(qū)。
接下來意外的順利,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樣:找到休息室,偷到護理士袍,挑了離最近的icu,一間一間地找。唯一可惜的是身上沒有識別證,這顯得有點可疑。
「真的在這里嗎?怎么找了這么久都沒有看到!箟魤魡。
「才看一半而已,有點耐心!
她們邊說邊從內(nèi)科加護病房準備走向神經(jīng)加護病房,看到一個低著頭、面色陰沉的壯碩男護理士在不遠處拍了拍打醫(yī)療用的布巾,放在了推車上,隨后便推著車,不疾不徐迎面走了上來。她們讓開,不打算影響他工作。
一個布巾蓋上口鼻,夢夢瞬間被放倒。她茫然間才意識到,這個是某種吸入性的麻醉劑,她們被突擊了。那護理師以一手布巾蓋住夢夢的口鼻,另一隻手抓住小佳的衣領(lǐng),動作一氣呵成,絲毫沒有多馀的動作與猶豫。
隨著夢夢倒下,護理師的另一隻手空了出來,打算直接把布巾蓋在她的臉上。她嘗試抵抗,看到旁邊推車上的剪刀與一根大針管,猶豫了一下,才灌上所有力量刺入他的手臂里,并以雙手擋住那塊布。吃痛,卻絲毫沒有減緩行動,或許對他來說,有種崇高的使命在他面前,使他認為這根針根本無足輕重,完全無須理會。
在這樣的拉扯之下,她完全抵不過男性的臂力。她扭了開來,往對方的后腦連續(xù)敲了幾拳。這動作在任何競技運動上都屬于違規(guī),但她并不知道,只是按照直覺來動作。她蠻纏護理士的一手,側(cè)身對著他壓制并持續(xù)不斷攻擊,可惜的是,他力量強大,單憑蠻力就可以忽略她的體重,站了起來,一手抓住她。
狠狠甩在地上。
儘管她直覺性地及時用上「運」,竄起的夢蝶灌入后腦勺,直接改寫了「她被摔在地上」的「事實」。但在緩過神來之前,一手立刻襲來,她也被蓋上了布巾,昏了過去。
在這段過程中,兩人就連對方的面容都完全沒有看到。
兩人就這樣被拖到燈光黃色而昏暗的儲物間,塞入老式鐵柜。
護理師俐索拿起鑰匙,將儲物間牢牢鎖起,只留下陰森的背影。
兩人在儲物間內(nèi),又進入了夢境。
~.~
「你們不覺得游戲很有趣嗎?」一個中性的聲音說。
瓦瑞拉。
我在一陣頭痛中被喚醒,張望四方,發(fā)現(xiàn)周遭的風景,是由嶙峋奇巖與綠色煙霧所組成的怪異空間,眼見之處大概僅有七公尺,視野外的世界瀰漫著不可知曉的詭譎氣息。
我上一秒不是還醒著嗎?怎么現(xiàn)在就到夢境里了?
回想最后的記憶:男護理士、死角有一塊白色物體、被它蓋了上去。
我大概被那個昏迷了吧?
一颼寒意掠過,那不是真正的冷風,而是純粹的恐怖。
雞皮疙瘩豎了起來。
「噢,頭好痛!剐〖言谖疑磉呎f。
我松了一口氣。儘管空間詭異,但有小佳陪著,我就安心了一點。
「歡迎加入游戲!雇呷鹄P著腿,一手托腮坐在其中一顆怪石上說:「怎么樣,喜歡我送的邀請函嗎?」
「邀請?」小佳說:「不就是偷襲嗎?講得好像我們有選擇權(quán)一樣!
看來我猜得沒錯,我們被昏迷了。
看現(xiàn)在的小佳堅毅了不少,在這種場面也還有馀韻去還嘴,放心不少。
「你不是沒有選擇的,要是當初你面對我派出的偷襲者,針筒不是選擇刺手臂,而是雙眼或動脈的話,這個場面就不會存在了!雇呷鹄f:「或者,你要是選擇剪刀的話……」
「就可以找到你在的病房,對吧?」我打斷了他,因為知道小佳不像我,太過善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這樣讓他繼續(xù)講只會刺痛小佳的心。
「呵呵,誰知道呢?」
聽這個語氣,至少可以證實他現(xiàn)在就在這個醫(yī)院。
「克蘇魯神話是一種集體創(chuàng)作的故事,你們知道嗎?」瓦瑞拉說。
「知道!惯@種冷知識我最會,但不知為何瓦瑞拉要說這個。
「那你知道克蘇魯創(chuàng)作者陷入宗教型妄想,會有多可怕嗎?」
「什么意思?」
他開口,以饒有興致的語氣說:「這里是醫(yī)院,這里有很多有趣且有用的人與夢境,隨時都是我的素材。我隨時都可以讓你們被捲入各種特殊的夢境!
我頓感不妙。他長居在這里,這個醫(yī)院就是他的主場。在這里有上千的病人,其中每個病人都有自己的煩惱,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一個個個夢境,都是他所能拿出來的素材。這個醫(yī)院就是他的世界,他想要有什么,他就能達到什么。
看了小佳一眼,她似乎比我還絕望,看來早一步推理出了這個想法。
而且,我們不能使用「夢境聯(lián)同」,因為我們都在同一個夢境空間之中,我們不能在彼此的夢境之中開闢道路。
「看來你們都知道狀況了!雇呷鹄^續(xù)說:「接下來你們要體驗的這個夢境,是我精心挑選的,這里的夢魘,是長時間浸釀在創(chuàng)作者腦海里的怪物,一個力量接近只存在于古老神話之中的生物,暫時沒有名稱的新神!
他的身軀消解,憑空消失,只留下一句話:「你們喜歡游戲嗎?最終boss就要來了,等著你們玩家去打倒呢。」
我倆召喚出武器,張望四處戒備。
綠色的怪霧漸散,一個神祕巨大身影露出。隨著砰然聲,山巒被踏碎,成為斷裂的山峰,與散落于地的一塊塊巖石,而那一顆顆石頭表面瞬間腐蝕,變成詭異的怪石。隨著大半濃霧消失,那被稱為新神的怪物露出全貌,緊閉雙眼,隨即,一雙鮮黃色的目光亮出,怪吼轟然而出,巨大的身軀隨之抖動,霧氣也被徹底震開,這個世界也展開它真正的樣貌:滿目瘡痍,每一顆石頭與每一道痕跡都是因它而生。
「被殺死就永遠出不了這個夢境了!他要我們死!」我喊:「跑起來!」
「怎么辦?打得過嗎?」小佳動身,雖略顯害怕,但還算冷靜地問。
「打不動,就算我們體力不會耗盡,面對這個怪物也沒有受到任何傷,到這個夢的主人醒來之前我們可能都打不死!刮艺f:「若是像他說得一樣是由一個走火入魔的創(chuàng)作者想出來的夢,夢的所有與精神力都注入這支生物身上,鬼才知道這怪物的生命力有多強!
「……對!
「這夢解得了嗎?有什么明顯的問題點可以解?」
「不能,如果有簡單的問題點的話,去諮商就可以解決問題了,而不是長期的住院吃藥控制!顾鴼庹f:「而且,我們根本找不到這個夢的主人,也不知道這個夢的來龍去脈,就已經(jīng)被夢魘發(fā)現(xiàn)了!
死局了。
又是死局了。
但不像是中午倒在救護車里面毫無還手之力,我們還是可以嘗試戰(zhàn)斗,博一博能不能在夢的主人睡醒以前,打倒夢魘。
我舉起武器,停了下來:「上吧。壯烈成仁總比毫無抵抗好!
「……確實,對!剐〖丫徱徊酵D_,瞳孔緊縮,手抵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
「有什么計策嗎?」
「有,應該是唯一的一個,除了這個沒有其他方法了!
「那就說吧,以我們的默契,無論什么方法,我們一定可以達成的!」
「我不能說,說了這個計畫就會破功了。」小佳說。
「沒事,你告訴我我要做什么就好!刮蚁嘈潘
「你背對我,坐在地上就好。」
我照做,小佳的手臂放到我的雙肩上。
「我們先共享情報,瓦瑞拉本人大概長這個樣子!顾{色的夢蝶重組,變成了一個人臉:「這樣你記得起來嗎?」
我臉盲,但這是生死攸關(guān)的事情,我拚死命把這個臉孔記了下來。
「然后……我問你喔,如果這是我跟你最后一次相遇,你會想要做什么,或者說什么?」小佳問。
「怎么?這么突然?」
小佳沉默了好幾秒,什么話也沒說。
怪物同時發(fā)出尖銳的嘶吼與低沉的咆哮,撼動整個空間,周遭也出現(xiàn)詭譎的低喃。
見她不回覆,我說:「……我大概不會做太多的事情吧?因為平常該說的話都說了,該玩的也都玩夠了。我們從不是太缺物質(zhì)生活的人,不需要跑多少次迪士尼,也不需要吃多少次米其林多少星的法國無菜單料理,我們的生活已經(jīng)足夠了,所以……」
「所以?」
「……我大概只會好好說一聲再見吧!
她又沉默了幾秒。
這次我沒打斷,等她開口。
「你能現(xiàn)在做一次嗎?」她說。
「為什么?」我出于好奇打算轉(zhuǎn)頭,卻立刻被她壓了下來。
「別管了,現(xiàn)在做一次!」
「好吧!
我低著頭,像是祈禱似地,緩緩道來。
「小佳,你還記得嗎?我們相遇的時候,那時我們都還很小。你被欺負的時候,我?guī)湍愠隽祟^,從此之后,我們便形影不離,你才會覺得我是你生命的一切,對吧?但我從來都沒有說的是,那個時候我也在人生的低谷。沒有人的理解,沒有人的陪伴,無盡的孤獨總是壓在我身上,直到我遇見了你,F(xiàn)在我想要告訴你,你也是我生命的一切……」
說到這里,我本還想要繼續(xù)說下去的,但被我的淚水與哽咽活生生打斷。
「夢夢,轉(zhuǎn)過來!顾龁枺骸缸詈笠痪淠兀俊
「再見了,小佳!
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她也哭了。
同時,還有著大量的藍色夢蝶。
「嗯,再見。」
我瞬間脫離空間,一隻手打算要抓住小佳,但遠離的速度太快了,使我無法抓到她。
我瞬間抽離夢境。
甦醒后,發(fā)現(xiàn)自己受困,所以我以夢蝶發(fā)力,大力一踹,把一個鐵板踹了出去,人從某一個柜子摔了出來。倒在地上一會兒,我才理解了:她直接改寫了我被迷暈的「事實」,又或者她讓甦醒這件事提早發(fā)生。
她讓我一個人離開夢境!
我被算計了!
該死!該死!該死!那塊布呢?快點讓我回去!
我要去救小佳!
可我找不到布,也找不到可以讓我快速昏迷的藥劑。
可惡!
在東翻西找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在我隔壁的柜子有呻吟聲。
那是小佳,我敲碎了鎖,小佳從柜子中落了出來,我雙手接起,將其放到一旁廢棄的病床上。
我可以嘗試叫醒她。
不過,按照上次夢中夢的經(jīng)驗,有可能花多少時間都叫不醒。
我能用「夢境聯(lián)同」回去那個夢境世界,但我不該,因為這只會浪費小佳帶給我們的機會;我能花時間去叫醒小佳,但我不知道要花多久,甚至是能不能叫醒,更不知道在叫醒之前,瓦瑞拉又會派多少刺客與追兵;我也或許可以像小佳一樣把被昏迷的「事實」改寫,但這要花多少「運」,又會不會讓我繼續(xù)進入「惡運」狀態(tài),我無從得知。
若掉入了「惡運」狀態(tài),就更不可能找到瓦瑞拉了。醫(yī)院里危險物這么多,而且還有各種敵人,我肯定會在過程中死亡。
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找到瓦瑞拉,要他交代出夢的主人的下落,并強制把對方叫醒,中斷夢境,又或者讓瓦瑞拉以自己的力量解除夢境。
我大力捶了柜子,宣洩我的不甘。
「瓦瑞拉!」我念:「我要你付出代價!」